伊斯,报社里的同事背后都管她叫疯婆娘,多数时间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感情的。浪漫起来,相当地不管不顾,为所欲为。脾气来了,歇斯底里发作,也是雷霆万钧,挺怖畏的。即使如报社最大的头儿黄一锋,也尽量避其锋芒,但未必怕她。那岂不实在是笑话么?不过看在她婆母骆老太的面上,因为那是他的冤家对头,他要表现出一种宽容而已。所以伊斯在报社里是个特殊人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不是她灵机一动,想当一回战地记者,跑到前线采访,兴许还和朱令侃无缘相识呢?
认识朱令侃的人,都认为他是个怪物。
他死前的正式身分,应该算是绘画个体户。他早就失去了依托单位,在黄山当过挑夫,在青海盐湖干过苦力,在大森林里喂过小鸟儿,还出海打过鱼,给一位外国老板当过艺术顾问,在东瀛待过一年研究浮世绘,因为吃不惯寿司回来做个体户,是个挺能折腾的主儿。他的人事档案如今存放在什么地方,不但他本人稀里糊涂,恐怕曾经是他的恩师某老(姑隐其名)也弄不清楚来龙去脉了。
他是自费到前线来的。花钱体验生活,也是绝无仅有的例子。部队首长觉得挺滑稽,不过,其志可嘉,也就答应他留下来,吃喝住行,理当收费,但标准难定,只好让他先打欠条了。
伊斯那时也在前线,听人提起,是当笑话讲的。她才萌生出去采访这位怪物的念头。
别人劝阻她,那里是女人的禁区,不方便。
朱令侃所在的那个团的阵地,在河谷的低洼地带,潮湿闷热,不可能服饰整齐,讲究军容风纪,何况正是鏖战不休时期。
伊斯一笑:"不就是那些零件么。谁也不是没见识过,我不在乎,怕他们个卵!"她到底拗着去了,谁也拦不住。如果她不这么任性,也就不成其为疯婆娘了。
就在河谷那片密密的雨林里,她见到了这位怪物。看来他颇受战士欢迎,给他连挖带钻地造成可算是豪华级的掩体。门外大树干上被炮弹削去了皮的地方,用炭铅写着"火线画室,欢迎光顾,剪影画像,一律免费"。
"挺进步!"她撇嘴。
后来,佩侃说:"我不愿吃白食。"她掀开防雨布的门进去,他正呼呼大睡,自然是赤身露体。伊斯顺手抓起一张报纸扔过去,挡住要害部位,然后喊醒他。
朱令侃猝不及防,吓得魂不附体,想举手作投降状,又得捂住报纸,以免出丑。伊斯从亮处至暗处,逐步适应掩体里的光线,注意到报纸上的标题,不禁失声笑了。朱令侃一惊,以为遮挡不周,裸露了见不得人的物件。垂头一看,也沉不住气,噗哧笑了。因为那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关于人类起源的研究文章。
笑了以后,想想,又笑了。
他觉得这位不速之客,挺亲切,挺有趣,而且半点不见外,好像老友重逢。他打趣说:"我还以为越南女兵冲进来了呢!"
"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