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13000000009

第9章 少年之死

◎奉波

第九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后新概念时代领军人物。

八月的水车小镇上,到处是尖锐破碎的阳光。没有风,路旁的香樟树和枫树树叶都一动不动地伏在枝杈上;五金店前的那块铁皮招牌,仿佛都热得快要熔化了。持续不下的高温使每个人的内心变得焦躁不安,他们躲在屋里不敢出门。那条横贯东西的麻石街道显得空旷而冷清。整个水车镇一派夏季独有的慵倦、颓萎、沉闷的景象。

上午飞平呆在自家的小阁楼上,想写一篇老师布置的作文,可是坐了很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房间的后窗。窗外不远处,有一条缓缓流淌的绕墙根而过的河。从工厂里流出来的工业废水,使得河里的浮游植物得以大量繁殖,河水显出一种深沉可怕的铜绿色。他看见了附近水泥厂高高的烟囱,从烟囱中喷出来紫色的烟;他看见了堤岸上的大片枫杨林,以及河里生长的芦苇荡。一只乌篷船正钻过那座石拱桥,在河里划出一道长长的波痕,看上去像一只拖着尾巴游泳的蝌蚪。随着河水的搅动,芦苇不时地摇晃一下。他朝窗外望了一会,心想,黑毛那帮家伙,这时候又泡在水里了。

院子里的尼龙绳上晾满了花花绿绿的棉衣棉被,因为长年累月积压于箱底,散发着一种陈年的腐烂发霉的气味。飞平下了楼,小心翼翼地从衣物中间穿过。她的母亲孙寡妇,正站在屋前往一个大树桩上晒鞋底,看见儿子出门,她停下手里的活,说:“太阳这么大,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国宝,他昨天借了我一块钱买冰棍。”

“昨天夜里长树老汉家的狗不见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二狗子他们家打扑克呢。不是我干的,你问我我一点也不知道。”

“不是你干的就好,不然猪头还不杀了你。你们这帮兔崽子,成天混在一起不干正经事,迟早要惹出大祸来……”

孙寡妇还在啰啰嗦嗦不厌其烦地嘟哝着什么,可是她的儿子已经走远了。她看见儿子在太阳下被挤压得短短的黑影,又看看这天气,她的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对着儿子的背影喊道:“你是不是要去河里洗澡?你这兔崽子,你千万不要去河里洗澡,水那么深,你又不识水性,你要是去河里洗澡,你肯定会死在水里……”

飞平走到游戏厅门口就遇见了猪头。猪头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宽大的运动短裤,露出他那叫人厌恶的肥硕的肚子。他最近长了一身疥疮,所以他把一只手伸进短裤里去,不停地抓挠着他的生殖器,另一只手骄傲地抚摩着左脸上那条引以为豪的刀疤。他深锁着眉头,一脚从游戏厅里跨出来,看样子刚在里面输掉了两块钱。飞平正在吃雪糕,被猪头撞见了,他就朝他走过来,说,你吃的是脆皮蛋筒吧?

飞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猪头是不好惹的。

猪头说,你有钱吗?借我两块钱,我现在也想吃雪糕了。

飞平说,没有,我没有钱了。

猪头一下子把手伸到了飞平的口袋里,飞平惊愕地叫了一声,你干什么?猪头嘿嘿地笑着,说,看来你没有骗我,你口袋里真的没有钱。

飞平说,我现在要走了,我要去找二狗子了,我要去找他打扑克。

猪头摆了摆手,意思是你要走就走吧。可是飞平刚转身猪头又把他叫住了。他突然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家的狗被人毒死了。

飞平点了点头。

飞平,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干的。飞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容,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可是老贵说是你干的,他亲眼看见你从墙上跳过去,把毒下在我们家院子里。

他怎么能这么说,现在我们找老贵去,当面问问他。

嘿嘿,猪头奸诈地笑了两声,他没有说,是我骗你的,我想你也不敢干这种事。过了一会,他又说,不过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会打断他一条腿。

飞平不是要去找二狗子,他是去找艳红。他走到水码头边,平常这个时候艳红都在水边洗衣服的,可是今天她不在这里。水码头台阶上的青色石头,被太阳晒成了白色,反射着一种明晃晃的光。长久的干旱,使得河里的水线退下去很多,在一些水浅的地方,露出大片铺满沙石的白色河床。飞平站在码头上朝艳红家望去,他看见楼上晾晒着她那条火红色连衣裙,还有一件黑色的胸罩。他想,看来自己来晚了,艳红已经洗过衣服了。

艳红是镇上卖肉的王麻子的女儿。她今年15岁,可是她的身体发育得跟王麻子的老婆一样饱满,经常用一条火红色裙子裹住身体,走起路来像蛇一样扭来扭去,胸前的两只大奶子都晃荡到脸上来了。黑毛说她的奶子是被她班主任罗光子那个老色鬼摸大的,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说,有一天晚上他去上厕所,他亲眼看见她从罗光子的房间里出来。以前她的奶子还没这么大,可是自从那天晚上后,她的奶子一下就长大了,女人的奶子只有被男人摸过才能长大。

飞平偷偷摸摸地走到艳红家门前。门开着,但门口也看不见人。她爹王麻子一脸横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可是飞平知道他现在不在家,因为刚才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农贸市场那里甩着膀子卖猪肉。他先在门外学了几声猫叫,镇上的男人晚上跟女人偷情时都是以猫叫为接头暗号的。可是里面并没有人走出来。他又吹了几声匪哨,屋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看到身旁有一棵樱桃树,樱桃树的枝干一直伸到她家的楼上,一直伸到晾着火红裙子和黑色胸罩的地方。于是他抱着树干爬了上去,看看四周都没有人,他伸出手去摸了摸铁丝上那件黑色的像什么外壳一样的东西,心里生出一种恐惧而又潮湿的奇怪感觉。他开始往她家屋瓦上丢石子,一块,两块,石子咚咚地在屋瓦上滚动。丢到第四块的时候,艳红从屋里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竹竿,身后跟着一条龇牙咧嘴的大黄狗。可是飞平早抱着树干一溜烟地滑了下来,他跳下小码头,逃到了河里。

艳红站在岸上说,下次再来,小心叫树杈割去你的小鸡鸡。

飞平在水里对着她嘿嘿地笑着。他看见河岸上的艳红穿了一身窄窄的短衣短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大腿,胸前鼓起两个大包,一副随时要爆炸的样子。他忽然把自己的短裤扯下来,对着艳红做了个极其猥亵的动作。可是艳红并没有躲开,也没有生气,她好像喜欢飞平这么做。她朝飞平笑了笑,朝家里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朝河里的飞平丢了两块小石头。然后唤了狗,进屋去了。

飞平在脑子里回想刚才的情形,回想艳红对她的笑,回想她丢的那两块小石头。他在想象那件黑色东西穿在艳红身上的情形。“下次再来,小心叫树杈割去你的小鸡鸡。”这句话让他的心里痒痒的。

二狗子在砂轮上磨一把小刀,小刀的原材料是一种窗户上的风钩。他把风钩磨得又尖又快。飞平一进门他就把小刀架到飞平的脖子上,他说,让我试试我的刀快不快,如果我现在从这里捅下去,你会不会死?飞平感觉到刀尖都刺到他皮肉里了。他想起了猪头对他说的话,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他说二狗子你他妈的,还不把刀拿开,你真想杀死我是不是?

二狗子看到飞平湿漉漉的头发,他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说,你去洗过澡了?

飞平摇了摇头。他说,我今天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终于知道艳红的胸罩是什么颜色的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跟她搞过了?

我看见她的胸罩晾在她家楼上,不是以前我们猜测的红色和白色,是黑色。嘿嘿。

那她的内裤呢?内裤是什么颜色?

内裤?经二狗子这么一说,飞平才想起来了。他说,我没看见她的内裤,我只看见了她的裙子。她的内裤怎么会没晾在那里呢?

我想她的内裤肯定也是黑颜色的,听说喜欢穿黑色的女人那方面的能力都很强。

也许她根本就不穿内裤。飞平说。

她的内裤是什么颜色,或者穿不穿内裤,我想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罗光子。

哈哈。哈哈。飞平和二狗子欢快地笑着。飞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说,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碰到猪头了,他问我知不知道那件事是谁干的。

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不知道了,我说我昨天晚上在你们家打扑克。他说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干的,他一定要打断他一条腿。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打断一条腿?嘿嘿,他吓唬谁。他整天摸着脸上那条刀疤,一副很神气的样子,还不是被人砍的?谁没被人砍过,谁没砍过人?我在街上混的时候他还没出世呢。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难道我还真怕他不成?把我惹火了下次死的就不是一条狗,我把药下到他们家饭锅里。

这我可不干,杀人是要吃枪子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我跟你肯定是不会说的,可是黑毛呢?黑毛可不可靠?

黑毛?二狗子把手里的风钩放在胸前摩擦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只要黑毛敢说,我就叫他死。

八月的下午热极了,无数的夏虫在屋前的杨柳树上聒噪,密密麻麻的像是下着一阵雨。飞平和二狗子无聊地在房里玩了一会纸牌游戏,脸上和后背上都渗出大把的汗来。后来纸牌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了,二狗子生气地把扑克扔到地上,说,他妈的没意思,不玩了,得想办法寻点乐子。

飞平说,有什么乐子可以寻的?

二狗子把嘴凑到飞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飞平说,这个恐怕不行吧?大白天的去,什么也看不见。

嘿,谁说的,她每天中午都要午睡。胖子说他亲眼看见过的,她午睡的时候都光着身子,一件衣服也不穿。

于是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往张寡妇家走去。张寡妇的男人叫张四,前年夏天到湘潭去搞双抢,回来的时候坐火车坐过了站,他从窗口里跳出来,结果当场就在铁轨上丧了命,家里还剩下一个上小学的儿子和70多岁的公公。

二狗子说,张寡妇想男人都想疯了。

飞平说,女人也会想?

二狗子嘿嘿地笑着,你这个傻帽,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她那个年纪死了男人,她公公又不中用,每天晚上只能抱根捣衣棒,早饿得嗷嗷叫了。要是碰上个男的,保准一晚上能干个十几二十回。

飞平说,我还不知道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呢。

二狗子又嘿嘿地笑了几声。说着话,就到了张寡妇家。门外没有人,看样子张寡妇真像胖子说的那样在房里午睡。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摸到她房门后面。屋后是鸡圈,到处臭烘烘的,还摆了一只木马桶。二狗子拿棍子在马桶里搅了一下,说,那女人这几天来了,正出血呢。

飞平说,来什么,出什么血?

二狗子说,就是来月经,每个月都来一次的,要出很多血。

飞平说,一个月来一次,那还不流血流死了?

二狗子嘿嘿地笑了一声。飞平听到隔壁有声音,他把一根手指押到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屋里哗啦啦像是流水的声音,他们沿着墙根爬过去,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往窗户里看。这一看不得了,两个人身上的血液顿时膨胀起来。张寡妇正在屋里洗澡,不停地摇摆着身体。那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识过的奇怪东西,有凹的也有凸的,有肥的也有瘦的,有白的也有黑的。他们把脚踮起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楚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可是就在这时候,飞平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两只啤酒瓶子。里面的女人猛地转过身来,她看见窗台上伏着两个黑乎乎的脑袋,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飞平和二狗子也同时发出两声尖叫,飞也似的从屋后夺路而逃。

一直逃到河边的草地上,看看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停下脚步。心房还在怦怦地跳,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两个人面对面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二狗子突然伸出手在飞平的裤裆里摸了一把,说,硬起来了吧?

飞平回敬了二狗子一把,说,你的也硬起来了。

二狗子说,要不我们拿出来比一比吧,看谁的要长一些,大一些。于是两个人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比了一回,结果还是二狗子的要更长更大一些。回来的路上,路过酿酒厂附近的一口水井,那口井是猪头家的。二狗子侧着头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于是他走到井边,把那直挺挺的像黑警棍一样的东西掏出来,对准井里撒尿。他说,嘿嘿,我要让猪头那狗娘养的全家都喝我的尿……

飞平和二狗子在那座石拱桥上遭到了猪头的伏击。那时候他们正准备到小卖部里去买冰棍,突然从背后飞来两块石头,一块打中了飞平,另一块打中了二狗子。二狗子惊得跳起来,可是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猪头,他挺着他那个叫人厌恶的大肚子,一只手摸着脸上的刀疤,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三角刮刀,正从那堵破墙后面走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有乌鸦、老贵、驼子、邹巴。猪头的脸上堆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这种笑容让飞平不寒而栗。他们明显是冲着二狗子来的。二狗子刚骂了一声“他妈的”就已经被乌鸦和驼子打翻在地。猪头用脚踩着二狗子的脸,说,我来问你几件事。

二狗子在地上拼命地挣扎,可是他的身子被乌鸦和驼子按住了,只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呻吟。

听说你对我很不服,好几次在背后扬言要修理我,是吗?

二狗子的嘴里吐出了一句脏话,我操你妈的。

猪头那张脸笑得更扭曲了,他说,好,有骨气。其实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我是来问问我们家的狗,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可是黑毛说是你干的。

我操,黑毛……二狗子骂了一声,我不相信,黑毛是我兄弟,他不会说这种话。

就是你的兄弟背叛了你。

我不相信。

嘿嘿,猪头得意地笑着,他赌牌输了我二十块钱,我跟他说如果这个月还还不上就要他一根手指,结果他没能还我钱,却出卖了你。

操……

这场战斗最终以二狗子的失败告终。当猪头拿出三角刮刀要剁掉他一根手指的时候,他终于挺不住了,跪下来苦苦哀求。按照猪头惩罚人的老方法,二狗子把猪头的解放鞋挂在脖子上,唱着国歌在镇中学的厕所里爬来爬去。最后,猪头、乌鸦、驼子他们一伙轮流往他的头上撒尿,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飞平陪着二狗子在河里洗了很久,头顶的太阳稍微偏西了一点,但还是那么毒那么热。二狗子坐在石头上晒衣服,他的脸变得铁一样青,眉头渐渐拧起来,他的嘴里吐出了几个字,黑毛,黑毛他在哪里?

他可能在河里,我在楼上的时候从窗子里看见他在芦苇荡那儿……

下午孙寡妇在地里拔草,拔着拔着眼皮子老是跳。不知怎么她想起了前不久芦苇荡淹死人的事情。那是废品站王大拐的儿子,十六七岁,刚从镇上赶完集回来,大太阳底下走了一段路,走得浑身是汗,就跑到河塘子里去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也没有上来了。过了两三天才浮起来,用一点沙子盖着在沙滩上摆了好多天。她又想起了她儿子,不知怎么她就把这些事情和她的眼皮子跳联系起来了。镇上人都认为眼皮子跳那是注定要有灾祸的。她放心不下儿子,于是就扛着锄头回去了。

孙寡妇沿着水车街一路向前打听,她问在路上碰到的每一个熟人,你看见我儿子飞平了吗?别人都摇摇头,说,我没看见。

她走到废品站那里,看到毛芋头在那里用铁锤敲打一只废弃的油桶,她问毛芋头,你看见我儿子吗?毛芋头咧着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说,嫂子,怎么现在过来了?他把孙寡妇让进了屋,从后面一把抱住她,说,嫂子,都想死我了。孙寡妇用力地挣开他的手,说,现在不是时候,我得去找我儿子。毛芋头说,你儿子,你找他干什么,我看见他往二狗子家去了。孙寡妇转身要出门,毛芋头冲上来,在她的胸前捞了一把。

她走到二狗子家,可是二狗子不在家。她问他们家隔壁的李铁匠,你看见我儿子飞平没有?李铁匠眯缝着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地笑,说,你儿子飞平啊,好像跟二狗向东过猪屎街去了。

她沿着猪屎街一路走过去,正碰上张寡妇在门口洗衣服,她问张寡妇,你看见我儿子飞平和李老三家的二狗子没有?张寡妇站起来,说,那两个兔崽子啊,我还正想找他们呢。他们中午在窗外偷看我洗澡,这些王八羔子,让我碰到我一定扒了他们的皮。

从张寡妇家出来,迎面撞上了王麻子。王麻子一脸横肉,一见面就说,孙婆娘,你儿子飞平呢?他上午往我们家屋顶上丢石头,打碎了好多瓦,我要把这小王八活活揍死,没人管教了……

孙寡妇在水车镇上一路走,穿的那件白色汗衫都湿透了,可还是没有找着她儿子。她向镇上的每一个人打听,有的说去了这里,有的说去了那里,她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到处乱撞。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着,只得往家走去。刚走到家门口,就有人前来告诉她,你儿子淹死了,在前边芦苇荡那里。

孙寡妇听到这个消息,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擂了一声震天鼓,把她的整个世界都震塌了。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别人在巷子里走着,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了。她嘴里梦呓一般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的眼泪流出来,被风吹干了,又流出来,又被风吹干了。

芦苇荡那里围着很多人。飞平早上穿的那条四角短裤还挂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那具溺水而死的尸体静静地在石头上面躺着,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脸和脚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缕头发。盛夏的阳光早已经将他的头发烘烤干了。她扑到尸体上号啕大哭,她抓住了一只手,想放到脸上去亲,可是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只手上有六只手指。她猛地揭掉了布单,眼前的少年眼睛紧闭,脸色和嘴唇青得发紫,那缕生命之光正从他精致的五官上渐渐消失。她站起来,擦干眼泪,说,这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没有六只手指。

水车镇上只有一个六指少年,这个少年就是黑毛。令大家疑惑的是,黑毛的水性一直是出了名的,他怎么会溺水而死了呢?

太阳渐渐掉到山后边去了,但大地依然闷热如火炉。这是1995年夏天一个最平常的日子。人们渐渐地都散去了,只剩下那具尸体还用河沙掩盖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河滩上,黑毛的母亲坐在一旁哀哀地哭泣。对于水车镇上的人来说,死人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特别是夏天。每年夏天总有几个少年在河里死去的,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后记:这篇小说是我儿时的一点记忆,我就生活在文章里所描写到的那一类狭窄脏乱的南方小镇。在那样蠢蠢欲动的年纪,我们都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少年。在叙述他们的同时,我也发现了一点深藏于我们每个人内心之中的、我们不愿意承认、但却真实存在的小秘密。

同类推荐
  • 恶魔法则:独宠复仇少女

    恶魔法则:独宠复仇少女

    新书《恶魔校草缠上身:丫头,你好甜》【五年后】“她”踏入皇室贵族校园的第一天她就被学校花痴围堵,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而她眯起双眸勾起薄唇心里默默的说‘我回来了’五年前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会加倍,哦no是几十倍的奉还给你我亲爱的姐姐!片景1“那个…谢谢你。”暖沁害羞的望着面前的男人。旁边的男人哼了一声露出久违的笑容“宝贝和我还用这么客气吗。”脸越来越低几乎能看见女人眼里的自己“我爱你……”片景2“男人也有胸吗?”他勾起她的下颚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嫉妒你就说,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个。”她好笑的看着他,他却不急不慢的笑道:“哪你更不会害怕这里吧。”她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马上咬牙切齿的吼道:“BT。”
  • 我的高冷同桌

    我的高冷同桌

    开学新学期,同桌换了!不再是以前温柔善良的好大哥,而是一只动不动就炸毛,没事还喜欢装高冷的货,他可以不要吗?老师,我要换同桌!!!覃康物语:╭(╯^╰)╮哼,你以后休想我再和你玩!同桌物语:切,你以为谁想和你玩!
  • 清寒沉梦

    清寒沉梦

    一夜之间两个毫无交集的人互换灵魂,她急着吵着要换回来,而他呢,不慌不忙,甚至还十分享受,真是让人捉急啊!身为高三党的她可没有时间跟这位大少爷闲耗!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一定要换回来!!
  • 我们的青春匆匆成往事

    我们的青春匆匆成往事

    你从来都不知道,喜欢你,是我在青涩季节里做过的最美的事。纪念我们那至亲般友谊的失去,纪念你那我再也看不到的阳光笑容。纪念我们匆匆已成往事的青春。没有轰轰烈烈,却让我们潸然泪下,隐隐的,痛彻心扉.好想问问你们,还好吗?
  • tfboys易直玺欢你

    tfboys易直玺欢你

    含蓄的千玺居然有一个未婚妻!!!!!!在相处的过程中,两颗心慢慢靠近,两个人慢慢走到了一起。本文属于甜文,有一点点点点虐。
热门推荐
  • 霸道总裁我的菜,影后,请!

    霸道总裁我的菜,影后,请!

    她是祁家公认的儿媳妇,他是红遍全球的歌王,她从小就喜欢他,他总予以淡淡的回应。她爱闯祸,他就跟在她后面收拾烂摊子。长大以后,她进入娱乐圈,成为了影后,却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直到那次,她才恍惚意识到她的情意。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 TFBOYS盛夏之约

    TFBOYS盛夏之约

    在那个盛夏,遇见了你;在那个盛夏,我们在一起。安梦雅是一个黑粉。在一场事故中,安梦雅遇上了TFBOYS,不过三只好像不介意。盛夏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 遇雪纷飞

    遇雪纷飞

    追逐彼此一直是我們之間的戀愛模式,這一次我不追,妳也不走了,好嗎?我用我的青春證明陽光無法與黑暗同時存在陽光永遠只有追逐黑暗的資格你眉宇間的溫柔,是我再也得不到的感情我不記一切代價追回妳的結果竟然是如此。我是清醒著瘋狂才以為我們的甜蜜可以恆久。
  • EXO待我白裙落地和你共老

    EXO待我白裙落地和你共老

    夏静幽.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但在一次帮助下竟然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神差杨错的认识了十二个男孩.但这并不一定是好事.有人要杀了女主...
  • 重生之绝世汉皇

    重生之绝世汉皇

    龙阳,一个清华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因失恋跳河自尽,他的生命还没有停止,他的灵魂在时空隧道中穿梭不定本该投身穷苦的他,面对老天的不公,以全身之力坠入汉妃腹中,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是刘恒,也是龙阳,他是皇帝,也是凡人。且看他如何建立政权,从小小代王,成为一代明君。。。。
  • 奇域沉浮

    奇域沉浮

    无尽世界,以道为尊。修道成仙,是每一个修士一生所追求的目标。无尽世界里,存在着无数星辰般的世界,每一刻,都有新的世界诞生;都有新的世界消亡。而我们的故事开始于着万千星辰中最为普通的一颗,它的名字叫做人界。
  • 绝色郡主好嚣张

    绝色郡主好嚣张

    鬼魅箫声渐渐涣散,衣着华丽的他出现眼前。冷宫的荒芜上,下面藏着层层杀机,空气里却弥漫着一派优雅。“喂,男人,不要以为欺骗感情不用负责,可告诉你了,喜欢我的男人排着长队呢!”她故作不屑冲他喊,他自以为是天下第一美男就了不起?“如果你恨我的话,不如换一种方式征服我。”那张俊美脸上邪魅的笑意更浓:“用女人的方式,这对你来说要容易得多。”“少装酷,恐怕那时候,你得排到队伍的尾巴上了哦。”她亦嘴角勾起动人心魄的弧线,只要能登上女皇宝座,那么叱咤风云,征服天下也不成问题啊,哈哈,江山美男尽其所得。
  • 寻灵纪

    寻灵纪

    千年前众神意外的发现了新世界,而后众神之战爆发陨落无数神阶大能。千年后三个不同的世界因为一道空间缝隙出现了一点短暂的交集。而那些穿越者几乎全部陨落在了新世界中无尽的森林里。。。。。若干年后一个少年带着梦想走出了森里。。。。。不为码字,只想写出心中的故事.......
  • 魔指圣域

    魔指圣域

    世界很大,阿呆想去看看。有妖魔恶灵也不怕,阿呆有金手指和大黄,看我不戳瞎你的狗眼,大黄咬它!
  • 末世来临,系统君等等我

    末世来临,系统君等等我

    吐槽了一本书也能穿越,而且穿越成了一个出场连三章都没到的同名女炮灰身上,累感不爱。没关系,作者大开金手指,呆萌系统从天而降,请开女主如何在末世生存。此文男女主一对一,身心健康,请放心入坑。作者第一次写文,不好的地方,请留言。我会努力改正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