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逐渐地丧失自己,那种感觉梦幻却又执著地降落在每一次宁静中,在波澜不惊的时间中就像一次次风漾出的小涟漪,在制造出轻微的喧闹后又平复,像最光滑的羽毛——只有尊重细节的人才能从中读出世界。我喜欢依偎旧的东西,喜欢从它们的身体中寻找能令自己温和的元素,然而,在内心,不断强调的喜欢中却不能阻止自己松开它们的手。
我还不知道蝉声能够这么吸引我,以至于愿意将身边的一切都掏出,以腾出干净的听觉。而我知道那需要的绝非仅仅是听觉——有多久了呢?自三岁那伴着蝉鸣就能长久满足的心一个愿意为了只与眼下有关的事物付出全部精力的状态,有多久悬空在月亮上了呢?如果人人都将迟疑不决的底气放在它的上面,月光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坠毁呢?就像没有梦幻只有巨大的肢体的生命,只有躯壳的月球又凭借什么让诗歌发出笑声?月光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给我,它们变成骨骼和肌肉的一部分,成为我常常想要贴近夜空的诉求来源之一。原来形态巧妙的不只有人们的身体,还有懂得将自己的意志转化为人类思想的一部分的月亮——它的光泽落在什么建筑上,都使双方典雅轻松。
以往的夏天,蝉声自然而然地从窗外走进,落在桌上的一个位置后就不再移动,并一直保持这样的歌唱热忱唱到夏天结束,自己死亡。像书桌上凌乱的文具和书本一样,被我以对待那些不用时间来衡量存在的事物的马虎之心同样对待。夏天总是用嘶哑的歌喉唱歌,起初喉咙不断涌出鲜嫩的蝉躯,后来是平静的蝉的诉求,从未因此有过惊喜和珍惜。当我意识到自己对此产生了珍惜和轻微的惊喜,已是那个夏天后续的不知数的某个夏天了——像鸟儿具有的责任感一样,蝉的后代延续了前辈的唱歌方式。那逐渐丧失的自己,饱食了很多声音,也许将因此不复存在,也许将因此更加强壮。
如果有一天好奇使然,让我站在一条小时候居住的街道内——那里的树木比过去高出很多也茂密更多,那里过去的鸟群让后代衔接自己的歌声,那里在用某种秘而不宣的方式维持性格,如果我仅仅带着好奇站在那里,又是否匹配同时所消耗的时间呢?它们是否会原谅我,浪费了它们费尽心思维持的原风景?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总在要求重回原位,不断变大的影子却要求不顾一切地向小路的分支行走。影子——你的心中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因此不怕在陌生的道路中迷失,很长时间以来,我将权威的方向感踩在脚下,只一味地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终却不得已地彻底松开了你,在松开后无关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却突然产生了“我想握住你的手”的奇异诉求——我对没有建筑和人群的地方喊出,不久弹回回音,那感觉就像没有送出的信号。“我想重新拥有你”——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欲望——我不知道自己在企图捕捞什么,又将什么东西丢失了在了哪个地方,“你”又代表了哪些事物,抑或是情绪,是否明确这些就能重新产生安全感。感觉很像是在一条只有植物的安全的小路散步,一路踩着月光,只拥有简单的物外情绪,我手提一只竹篮,里面有简单的食物和水,然而,在我什么都没有吃的情形下,在路径的截至处却发现篮中只有面包屑,设想不久也将被鸟儿啄食干净吧。于是往往是如此不知情而无辜的丢失东西,有贴身的物件,有赖以生存的食物,也许和我打过招呼,也许早有什么人告诉我要拿走什么东西,只是我走得很专注罢了。最微妙的改变才能让我得知最彻底的变化,细碎之感在失去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发觉某种异常——在阳光下突然失去影子的感觉,也莫过如此吧——失去后并不能就此将生活怎样。
站在事物划出的一定距离的两端,有两个自己的身体站在路径的两端,在阳光和煦、绿茵铺设的场景中,无端想要对路径对面的自己招手——即使手悬在半空什么幅度也没有。我们的影子将被阳光牵出很长,最终在路径的中端相交,相交的部分是偏深色的,就像雨淋过的泥土,比别的地方偏深一些。此时不管是何处的花草,我都期望它们在我们影子的交汇处成长,在那个偏深色的地域组成微型的花坛,接待和其他的花园中一样的鸟语风香。花草如果足够信任记忆的朴素力量,就请将自己的生命全部托付在此吧。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只对世界上手无寸铁的你们提出——绝大多数的花儿是不会用香气伤害人们的。
我相信自己从未改变,那追溯过往的心情从未改变。
总有几种能够让我瞬间停下来的味道。即使时间在不断改变自己,却依旧能够罗列出那些味道——墨汁、草腥和雨水。我不知道在时间巨大的力量之下,它们是怎样保护自己不受侵蚀的,又是如何来到我的身边,没有丝毫时间和地点的偏差——要做到这些无疑需要强大的在意感和实力。墨汁来源于外公的书房的宣纸,草腥则时而被蝉声带进窗户,雨水是星星镂空皮肤滴出的汗液——它们是细密而怪异的想象,只因想象愿意相信敢于相信——想象是唯一勇敢陪伴我的人。在它的支持下我将做出许多,并挽救更多——依稀有影子连缀的事物。
我一定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在小路上发呆也不会是完全的徒劳了。愿你也喜欢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