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让我联想到某些轻小的事物,类似于柳絮和散落的蒲公英,银色的鱼苗以及断在湖面的几截月光。对于外界,它们的表达是那么地不全面,总是有些胆怯有些羞涩的,在某一阶段纷纷退缩了。长久以来,我只遇见过被放在近距离风中的柳絮,根据风的力气到达附近居住的蒲公英,像一些迟疑的逗号的鱼儿不均匀地飘在水面的样子,以及,清脆又不够自信的月光——把自己分散着搁置于水中,似乎在试探水中不同区域生命的意愿。那是一些轻小,又怀有各自心思的事物,不甘被某种洪流埋没,只能用艰涩又漫长的行动表达自己。
似乎总在试探,在试探的过程中,一些幸运的细节被谱成曲,吟成诗。另一些细微之处,则被冬天的足迹融化在雪的温度中。远远望去是一片晶莹的洁白,踩在脚下松软又真实,却无法辨认和目睹——每一粒雪花长得一模一样,它们的责任是构成一片能够眺望的整齐的洁白。它们的心,在日复一日地被强调着共同目标的前提下早已丧失了。然而每一个冬天,它们未因此而遗憾。
雪花是印象中格外轻小的生命之一——这和它们集体的庞大与否无关。我这样自说自话地赋予了它生命,是因为它们总是躺在无杂质的童年记忆中,喜欢在我的脚印之后,那样柔软地呼吸着。淡淡而无目的地呼吸,直到呼吸成一片白色的海洋。因为部分原因,我不得不与它们保持一定距离——我在房间内做我喜欢的事情,抑或是无所事事,这时会隔窗望向远处,远处——那是它们欢呼成一片宁静的区域吧。也许是像我一样无所事事地存在着,却恰恰成为一种小情调。不像雨滴,不管身体的能力总是喜欢敲打思绪,把一个本该用来沉浸的午后淋洗成某种湿湿的寡断,它们被制作的比雨水更为精致,每一个棱角都是能够敲打玻璃的理由,然而并非就一定使用了这种天资,雪花总是保持着与我恰当的疏离感,因此,常常会有拉去窗帘后惊喜微笑的情景——从未有过将其邀请进屋的打算,隔着不同的心思和窗子,就是最好的注视了。有一些微雪的时候,我总是会这样不无欣慰地想到。
那些温馨的事物,瞬间——比如待在窗前静静注视雪舞的刹那,一旦丧失,就会随时间的递进越加柔软芬芳了,就像一朵花儿把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释放香气——直到连茎叶都不复存在,转而化为香气,人们遇见的将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植物,而是植物不甘的心尚存于世。我拥有过类似的刹那,却没有勇气一直拥有它们,那刹那作出的决定和感知,是未来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涂色添彩的,既温暖又冷漠的瞬间。
不管冬天再怎样改变,又或者它对待体内的雪花的态度作何改变,至少我对雪花的理解一直保持在短暂的温馨中——温馨到我宁愿用沉默来保持小雪花晶莹飞舞的心,连过多的解读都不敢有过。不管我身处哪里,心又注视在哪一片区域内,只要那里渐渐抖出白色的飞,就那样一层层、一批批来到我的视野之内,那跌落在何处的心情,有时会被洁白覆盖,呼吸会变得安详而均匀,有时会全然不顾地躺在雪地里,直到我和它一起躺下。
之所以会挣脱阴霾,只因此时遇见它们,或者明知“未来还会遇见”的信念活着,整个人就会宁静地微笑下去。在白色又无垠的雪地中,也许会有某种猜测——我像一枚星星被撒在一处,像是雪地中唯一的醒目光源。没有镜子和能够说话的眼睛,认定我是那光源的事物,是后来完全融化的雪花凝聚的水凼——它有一面类似于镜子的面庞,还有风吹一吹就会窃笑的性格。那些走出雪地的人们,在疲惫和倦怠中来到水面前,望见许久不见的自己。
有时在没有屋檐的窗前会飞过一两只鸟儿,因为没有屋檐,因此我猜想那是它们不愿久留的原因之一。但这并没有妨碍我们日复一日的见面,再见面中未曾加深地理解过彼此,依然很愉悦。没有雪花那样一次总是给予庞大的记忆,鸟儿更像是一把豆子,是轻小事物中的一个,被随意且亲近地撒在我的生活中。生活有自己的构架,在这样的构架中,是每日的鸟儿让我更愿意依赖于生活某种乏味的规则中——遵守规则只为与想遇见的感动遇见。
记忆那么长,长到我无法体味失去和即将的获得——那些轻小的瞬间,作为凝固和安抚的音符,让记忆在渺茫中获得一份踏实——只因现实中还有值得在意的细碎瞬间。作为这样能够安心关切轻小、细碎的瞬间的人,往往出离了烦恼的本质。
四季又并非总是冬天,多数情形下我闻着雨水的气息想象雪。鸟儿的招呼是那么的若即若离,没有定数。在离开我后,它们会是什么模样——是继续给他人造成温暖的错觉,还是死去重生,明天又翩飞在我的视野中呢?如果能够,请让我不断地去承受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吧,请让我在期盼和想念心情的叠加中,在自己的眼瞳里沾满细小之物。就好像,我是一个玻璃鱼缸,心中游满不确定的鱼儿。
那些轻小的事物总让我同情,在同情中包含心酸,最终又转而向淡淡的温馨了。我喜欢路灯,还有它嘴唇下方薄薄的影子,以及影子上方关注这些的人。我选择远远地关注,关注在生命周围拨动的轻小事物,目睹它们用各自的方式软化我,然后换取微笑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