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中溢出香甜、绵软的气味,草芽儿从那里睡醒,睡醒后打了个盹儿,望望黄昏凝结在天际鹅黄色的薄云,看着携着影子归家的路人的背包或是发丝上的阳光散步后的脚印,在心中默数它,还有几秒驻留的时间。
小小的鸟雀想回到树枝上的干柴草垒的窝。不迟也不晚,待浅淡的夕阳不偏不斜,丝丝缕缕地搂抱住柴草的身体,舔舐过了树荫下晃动的野花,它便回去。早一点儿,此番雅致的格调未被完全铺展,夕阳只是被时光遗落的弃婴,若是迟一些,那些氤氲在空气中的,甜丝丝暖融融的味道,就会变质了吧?
我想这里,不甘只是景致。
景致只被视线所享用罢了,来去,失了些稳重。漫步在岁月的青云端,偶尔回头,只会痴痴地傻笑。于是人们的诗行中多了轻薄的辞藻,铺天盖地而来,吞噬本该被重视的瞬息的存在。
我想这里,是梦想成为一个个片段。
片段能够被灵魂记载,压缩进短促的呼吸,及血管中湍急的液体之中。我们的儿时,青葱岁月,抑或是沉寂的暮年,都有片段,有片段的提醒及参与。因而人生少有空泛,因而,我们的思绪总有休憩的草堆,在某个不必言说的午后,晒上许久柔和的夕阳。
我想春季,不甘只是季节。
季节在退场后,只是能够被时光泛泛而谈的剪影,少了血肉之躯,少了万物于其中存留的欢笑及眼泪,季节只是春天的躯壳,躯壳并不包含生命。哪年哪月,待我们提及了季节,首先联想到了节节败退的青春年华,只是被那个称为“季节”的词语狠心地带走,逐渐远离我们所能触及的记忆层面。
我想春季,该是想要成为画卷才对。
画卷,纸面上留有画匠调和色彩时的温度,人的体温,及梦想的激情,都被一双手,细心地柔和进原本素洁的纸面。春季想成为这般模样。并非于岁月中挥霍一时之烂漫,艳丽至了极致,败落的结局反倒会愈加不堪。春季想要细水长流的妩媚,那般媚态有吸引万物的资本,不管是初及世界的双眸,还是浑浊了时间的轮廓的旧目。行者,路人,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在这里重新换得不慎丧失的故事,或是渴望拥有的情节。他们于画卷面前,都是自然的孩子。
多年来,想要得到这样的春季。有时在梦中轻轻地呢喃些含糊不清的字句,醒后瞧见初升的朝阳,抬手揉眼,方才揉去梦中琐碎的执拗。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有了一个打算。
我对绿叶说了这样的打算,我对钢笔说了这样的打算,我还对稿纸说了这样的打算。
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在听。听过后,又是否完全消化进肠胃。
只是这样的春季,我走过那条烂熟于心的小道时,脚下有“嘎吱”作响的落叶,不是秋天的落叶,不是秋天刻意容留至今的落叶。我怀疑它们的存在,目的或是目标都何在。我抬头望望天,朝阳变成了夕阳,影子变换了方向,脚底则有它们厚实的身体,被鞋板踩下去,再嘎嘣、嘎嘣地裂开。裂开的一半为春,裂开的另一半,为秋;一半是油彩勾勒的印象派画风,一半为铅笔堆砌的抽象派的线条。
貌似所触所及,都是春季带来凑份子的宾客。偶尔,它拉拢些足以乱真的凄楚。比如,幼童们在游戏时,在花丛的掩护下发现了一颗干瘪的、气若游丝的种粒,就要在泥土中入睡,也将在其中迎接重生了。恋人们看到那些凋零的焦急的花草,会为此沉寂一整个的午后。
他们走过了多少个春天,自打出生起,计数至今。他们在他们的所谓的季节中,喝过几杯的茶?还有他们手中的笔:铅笔、圆珠笔、钢笔、彩笔……在他们面前的白纸间,留下过几行的词句?在梦中的,或是在清醒时的一切随思,是否及时的,像是记录分秒行径时的轨道的长度,记录在他们的灵魂深处?纵然记录了,那么过后的阅读呢?
我们暂且做不到。
孩子们小小年纪,便学会了从古诗中领略春意盎然了,古人的字句,服务的周到,难怪他们可作诗,亦难怪春味颇浓。
大人们一把岁数,自有每日时段的明码标价。
孩子们长大后,望着垂垂老矣的双亲,说:“能说说我小时候的春天吗?”
他们的目光从白眉银丝下透出隐隐的迷茫,像摇掉了不堪重负的往昔,使劲摇着他们的头。
春天,四季中的一种格调,更被统一为春“季”。
季,春季,一季季,细细地数,慢慢地流,被简单化,被庸碌化。
其实,景致和片段的区别,季节和画卷的差异,都有异曲同工之处。赏析者到底为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