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爹从小信奉: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爷。自从进入那个叫育苗的私立高中,刘老爹的爷娘就改名换姓了。刘老爹是到育苗高中当生活指导师,每月吃住免费还发800元的工资呢!从此,刘老爹结束了手握锄头、脸贴田头、背向日头的苦日子。这多亏了他小时侯上过几年私塾,能写得一手好字。
那扇刻着“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大门啊!在门外,我刘老汉是地道的农民一个;迈进门里,我也是人人尊敬的刘老师啊!在刚获得上班通知的那一刻,刘老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慨叹里跳动着。
初进高楼每听见有人叫他“刘老师”,他心里的甜意就裹着羞涩漫上脸来,即刻漾成嘴角边的丝丝缕缕,这丝丝缕缕又迅即钻入喉咙,酝酿出来含糊不清的一个“哈”或“好”来,算是礼貌的回答。毕竟是与山冈绿野相伴了将近一个甲子的人了,初为人师难免有些不自在。他老伴却说,那些应答声多半是被幸福呛着了才含糊不清的。
刘老爹是个憨实的勤快人,一年到头也不见有几日歇着,平日里如果从山上、田里归来得早些,他都要扔下农具赶去接放学回家的孙子。有时他走到半路上就碰到背着个大书包的小孙子。“真像个负重的金龟呢!”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赶忙接过书包。这时候孙子总会一边飞奔起来一边朝他喊:“爷爷!我轻松得好像要飞起来了!”刘老爹刚到学校上班的头一两天,还真想喊出孙子的那句话哩!
生活指导师每天的工作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早上叫学生起床,晚上叫学生就寝,课间坐在值班室接接家长来电或搞搞楼道卫生。对这种用不着日头烘烤、风吹雨淋的工作,刘老爹很是满足了一阵子,只是他放心不下房前屋后那一块块补丁似的菜园子。
刘老爹坐在值班室一遍遍地往家里拨电话:“老婆子,后门那个菜园子的菜苗长多高啦?”“你去浇点水吧,今天日头毒着哪!”“你拿石头给前门菜园子四周的塑料网压脚了吗?别让那些鸡鸭们钻进园去抢了口福!”“该给菜上点肥料了,给它们捉虫子了没有?”老伴听得不耐烦了就回应他道:“你怎么那么多事呢!田里那些苗苗是你家爷还是你的娘啊?”
刘老爹深知自家的婆娘从未下过地,根本不懂瓜果豆苗们的习性,只好一次次地请假往回跑。有时他到田头锄锄杂草再培点土或上点料,有时站到田里吸一会儿烟,一边顾自嘀咕着对老伴的不满:真是块不中用的老木头,就这么些苗苗都看不好!哎呀呀,这株被虫子咬成这样了!啧啧啧,那棵也被鸡啄掉了……每次从地里回来他就急匆匆地往学校赶去,每次都扔下一句不中听的话:“莫亏待了它们!”让站在他身后的老伴噎着了似的发愣,听着就不满起来:“我是个后娘吗?在亏待你的前妻啦?”
不论刘老爹哪回出学校的门,都要在门卫那儿填写“出门单”,而后由门卫上报学校后勤部存档。出门次数的多少与工资直接挂钩,每出门一次扣除当月月勤奖十元。
第一个月刘老爹的工资被扣除了一百五十元,这令他心痛不已,他打电话给老伴,说:“那可是咱们家一年的农药钱呢!我的妈呀,这些人怎么就不把钱当钱了?一扣就这么狠!”老伴竭力宽慰他,劝他少回家或别回家,毕竟那些苗苗不如学校给的那些工资更能遂人心,放在兜里想买啥就能买啥。
第二个月,刘老爹尽量熬着少回家。据后勤部统计,他的出门次数不下十次。后勤部有规定:每位员工每月请假(出门)次数累计超过十次,连续三个月,作解聘处理。刘老爹干完两个月就主动提出辞职。老伴怪他不该轻易放弃已经上手的金盆盆,他吼道:“你懂个屁!我甩了它总比它甩了我强!”说完,拿起刀和竹扁担就往山冈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现在,老子想上哪儿就上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