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无言中给予我真诚的抚慰，而我回报给他的却只能是仓皇地逃避。
一
春暖花开，我坐在春日的黄昏里画画。
我喜欢画古装女子。我笔下的女子线条简单，寥寥几笔，便勾出了一个个清清瘦瘦的影子，长袖轻扬，黛眉低敛，笔直的鼻梁，尖尖的下颔，袅袅婷婷地由月下走来。
我从不细致地描绘她们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我笔下的女子都是心碎过的，构不成一扇完整的窗口。
“你是寂寞的。”寒站在我的身后，声音平静而低哑。
我的笔“啪”地一声跌在地上，“你怎么知道？！”寒朗朗地笑了，星眸流转之间有着无法掩饰的伤感，“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画的全是寂寞，你寂寞得想飞。”我扬起脸，迎视寒的目光，微笑着说：“你看的出来，因为你也寂寞，是吗？”他的眼神变得更深，微微划过一丝痛楚和慌乱，却仍然戏谑地说：“彼此彼此，我懂得你，因为我们是不同于别人的，虽然我们同样地玩着，快乐着，笑着，但在心灵的深处，我们都有一个隐蔽的角落，在等着一个真正的人前来问候。”他住了口，看着我，接着说，“只是我知道你正在等的人，你却不知道我正在等着的人。”他伸出了手，自信地看着我，带着微笑。
无话可说了，真的无话可说了。他的语调，他的自信，他的微笑，每一样都撞击着我的内心，撞击着那最脆弱的一部分。
我合上画夹，没说什么，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远，我听见他在喊：“你站住，我说错了吗？”
我停住，没有回头，然后飞快地跑起来。霞光如梦，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甩在身后的必是一个美丽而凄凉的背影。
二
我就是这样跑出了寒的目光。
他没有说错一个字，他锐利的目光轻轻一挑，就挑破了我深藏不露的寂寞。我无法忍受，我已经习惯让它安静地待在我的笔下了。
我不要被人懂，我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可是，我确实是寂寞的，因为我没有了心灵。曾几何时啊，心灵满载着真挚热烈的爱情毫不犹豫地飞向另一个人的天空，那个人却受不起，容不下，他在收下我的爱情时忘了把心还给我，心绝望地守着爱哭泣。
还会回来吗？还能回来吗？回来了，还会有一片天空容我吗？
长夜孤灯，我对着满纸的寂寞的长袖古装女子微微地笑，失望地笑，苦苦地笑。
电话的铃声就在那一刻划破了小屋的宁静。
“小诉，是你吗？”仍然是那个沉静而低哑的声音，是寒。“是我。”我一边画着古装女子，一边听着电话。
“小诉，你现在感到寂寞吗？出来，好吗？”“寒，听我说，两个人的寂寞构不成一份完美的爱情。”“为什么？你告诉我！”“寒，冬天来了，有两只过冬的刺猬，冷得发抖，它们说，来，我们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吧。它们靠近了，身上的刺却扎痛了对方。”我平静地讲着埋在心中很久的故事，笔下的女子已经轻轻地扬起了她长长的水袖，像是要挥别的样子。
要挥别什么呢？是寒，还是那个没有结果的故事？
“小诉，我们不是刺猬。我们都有过去，像一只惊弓之鸟，为一次的伤，忍受一生的恐惧。你不是痛苦，而是害怕，害怕再次受伤是吗？”他的目光永远是那么清澈，犀利，哪怕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
“不，我要说，你是害怕了爱情是不是？你明明听见了它的脚步声，可还是拼命逃避是不是？可是，人要生活，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心已死，爱又如何？！”我打断了寒的话，轻轻放下了听筒。沧海水，巫山云，走不出旧的创伤的我，害怕爱，害怕被爱，可这一切似乎又将发生了，我被寂寞和恐惧包围得密不透风。面前的一张素纸，又多了一个寂寞如花的女子，而寒，再也没有打进电话来。就这样，寒默默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们相识五年，五年中，他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在那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中，看着我哭，看着我笑，看着我不顾一切地去爱，看着我无能为力地受伤，从来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却早已深深地体会到我不为人知的寂寞，在无言中给予我真诚的抚慰，而我回报给他的却只能是仓皇地逃避……寒，终于离开了我。
三
再没有人陪我在黄昏中画画，再没有人读懂我的寂寞，再没有人眼神秋水一样的深沉让我如此无助而仓皇地沉迷。再没有人在我的背影中大喊，你给我站住！我的生活依然平静如故，我依然每天到夕阳下画古装女子，黛眉尖颌，红唇微启，我似乎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始终在喊：“寒，你给我站住！你给我回来！为什么不给我时间治好心灵的旧疮，全心全意地去爱你？”我低低地在心里喊着，从不出声。我想总有一天，寒会听见的。那一天，来得猝不及防。那个黄昏，寒走来了，带着满面憔悴，疲惫地靠在苍白的墙上，郁郁地看着我。我从沉思的座椅上愕然地立起，慌慌的，拾起一条帕子，径自走到寒的面前，一点一点地拂去他脸上的风尘。寒叹了一口气，突然地揽我入怀。我们都哭了，幸福而无助，像两个天真的孩子。寒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带着久违的温暖……什么伤什么痛，什么结果都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我要爱情，哪怕，爱情把我毁了！我哭着醒了，身前身后铺满画纸，纸上的女子寂寞地垂着头，一切如故。原来，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寒已离我远如天涯。寒，我想念你，你给我回来！
四
可是，如果是梦，长廊的尽头怎么传来脚步声声，愈来愈近，一步一步踏在我的心坎上，门被敲响。刹时，狂喜的浪花溢满了整个小屋，时空凝固了。在熟悉的叩门声中，我飞快地抓起笔，我要画最后一个也是最美的一个古装女子——明眸皓齿，回眸一笑，灿如春花，倾国倾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