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勋说道:"这很可能。曾孟朴也许就是因为'人情熟透'才倒霉的!他父亲和他的那些熟人中,有些是他们的朋友,有些则不是他们的朋友、甚至是他们的仇人。曾孟朴为人正直,他对诸如张荫桓、张仲宅这恶父子之类的恶人所做的那些丑事、恶事、不堪之事向来都是不屑、不平、难以容忍的,因此,张荫桓、张仲宅这恶父子着实痛恨曾孟朴,总想找机会害曾孟朴。以张荫桓这等官位又高、势力又大、贪污受贿而来的赃银又多、害人的黑心思和毒招数又层出不穷的恶人,再加上他那个比他更坏、更不要脸的儿子张仲宅的帮衬,他们若要在曾孟朴应会试的时候暗害曾孟朴,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张荫桓、张仲宅这恶父子能够如此,其他的那些恶人难道就不能吗?翁曾源二十九岁那年得中状元之后,因为羊角风病太重,没法做官当差,只得退休,回家疗养。曾孟朴那次会试落第之后,将科举考试之害郑重地向他父亲陈述了一番,说一千多年的科举、将近六百年的八股,让中国受了海洋一般深的大害!这是中国历代专制君主束缚国人的最毒的手段,棘围贡院,就是昏天黑地的牢狱,制义策论,就是炮烙桁杨的刑具,学贡监生,就是斩绞流徙的罪科。自从'科名'两字出现在中国,将一般国民愚弄得有脑无魂、有血无气、如醉如痴!他宣布,虽然很多人说他还年轻,还可以去考很多年,直到将进士的功名得回来,可是,他已经不想再去参加那号称'皇朝鸿恩、国家盛典'的科考了!他父亲看他这样郑重,也就不劝他再去应考,只是说'咳,我是个素性淡泊的人,并不在乎功名得失,我当年每逢大比年头,就老老实实地逐队赴考,难道是因为羡慕别人飞黄腾达、入鸾掖、占鳌头?还不是因为你那守寡多年的奶奶期望我这个孝顺儿子也能像别人一样去乖乖地赴考、去风风光光地得到功名、去安安稳稳地当个朝廷命官,我不忍违背她老人家的期望,才在科场上消磨了那么多年!你不想再去应科考,那就不去,就像我一样,也一直公车到底吧!'可是,曾孟朴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开北京,于是,他父亲就给他捐了个内阁中书,让他留在北京,一边做官,一边继续开辟眼界、陶冶学养。去年,他进入同文馆,学习法文,为进入外交界作准备。"
林斯槐很用心地听了陈宗业、陈宗勋弟兄的那一大篇感慨之后,说道:"我还听说过,曾孟朴之所以名登'蓝榜',是因为他自己故意泼翻墨汁、弄污试卷。当然,那也是他毅然决定放弃科考、显示他'功名不合此中求'之决心的结果。"
听了林斯槐的话之后,陈宗勋、陈宗业一起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然后,陈宗业又说道:"光绪十九年(1893年),严几道(严复)参加福建乡试,第四次惨受落第之苦的时候,林文忠(林则徐)的族孙、沈文肃(沈葆桢)的孙婿林暾谷(林旭)正巧得中了那科福建乡试的解元,那时,他也不过才十八岁。不过,林暾谷也没能会试联捷,也只得先捐了个内阁中书,留在了北京。"
这座书斋中挂着一副对联,是陈宗勋、陈宗业的祖父陈廷安的一位朋友--在光绪二年(1876年)冬天奉派为中国第一任出使英国大臣、并在不久之后又奉派兼任中国出使法国大臣的郭嵩焘在陈廷安病逝之后,为陈廷安所写的一副挽联。陈廷安病逝于光绪三年(1877年)的深秋,距离此时已经快二十年了!……陈宗业望着这副对联,感慨地说道:"去年十月十七日(1895年12月3日),朝廷以'召对妄言'的罪名将曾孟朴的岳父汪柳门(汪鸣銮)褫职,并宣布'永不叙用'。如此一来,只怕曾孟朴想进外交界任职的愿望已经成空了!"
--曾朴(孟朴)的岳父汪鸣銮(柳门)是同治四年(1865年)乙丑科的进士,他少年时就有劬学之名之实,成为翰林之后,他更加覃研经学,并以"圣道垂诸六经,经学非训诂不明,训诂非文字不著"的著名理论而名重学界。光绪二十年(1894年)秋天,汪鸣銮奉清朝廷之诏旨"行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充任五城团防大臣,并由原任的工部左侍郎之职调任吏部右侍郎,成为了当时中国最为煊赫的高级官员之一。在光绪二十年(1894年)秋天到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冬天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光绪皇帝曾屡次召见汪鸣銮,听取汪鸣銮对于朝政事务的意见与建议,汪鸣銮对于光绪皇帝的重视很是感激,于是,他在奏对时出语很是"切直"。特别是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中国和日本签订《中日马关条约》的时候,汪鸣銮反对将台湾割让给日本,并向光绪皇帝力陈不可之由,光绪皇帝对于他的意见很是赞同。光绪皇帝对于汪鸣銮的重视和信任,让很多嫉妒汪鸣銮、或者与他有嫌怨仇恨的官员非常恐慌,于是,他们就将汪鸣銮在奏对时说的许多话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思如此这般地选择、裁剪了一番,净找那些能激怒慈禧太后的话报告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一向对于光绪皇帝所重视、信任的任何人都保持高度的猜忌、厌恶、甚至仇恨之心,因此,当她听人报告了汪鸣銮在奏对时所说的那些对于她的权力和地位很是不利的言论之后,她素日所蓄的对于汪鸣銮的怒气就集中爆发了出来。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冬天,慈禧太后将光绪皇帝大骂了一顿,并命令他尽快将汪鸣銮等"不学无术"、离间他们"母子君臣"的关系的妄人给处置了!光绪皇帝被慈禧太后给吓得哆嗦不已,赶快按照慈禧太后的命令颁布了诏旨,宣布说"朕侍奉皇太后,仰蒙慈训,大而军国机宜、小而起居服御,体恤朕躬,无微不至。乃有不学无术之徒,妄事揣摩,辄於召对时语气抑扬、罔知轻重。如侍郎汪鸣銮、长麟(满洲镶蓝旗人,光绪六年--1880年繙译进士,授编修,累至户部右侍郎),上年屡次召见,信口妄言,迹近离间,本欲即行治罪,因军务方棘,隐忍未发。今特晓谕诸臣,知所儆惕。汪鸣銮、长麟并革职,永不叙用!嗣后内外大小臣工有敢巧言尝试者,朕必治以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