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元济行过大礼之后,光绪皇帝也照例向他询问了他的年龄、籍贯等问题。张元济按照礼仪,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都回答了。--他说官话说得很好,清楚流利、字正腔圆,不过,人们微微还能听出这是一位南方人在说官话。
光绪皇帝很快就与张元济谈到了许多让他忧虑已久的问题,他沉重而黯然地说到了外患凭陵、宜筹保御,廷臣唯诺、不达时务,旧党阻挠、部议拘执,忿忿地斥责八股无用,强烈地赞同铁路当兴,反复地感叹当今中国懂得西学的人才实在太少……
张元济早就考虑到光绪皇帝会同他谈到这些问题,于是,他有条不紊、言之有物地逐项回答了光绪皇帝的问题。围绕培养大量懂得西学的人才这一核心问题,张元济向光绪皇帝建议道:"中国若要自己兴办铁路,必须赶快预备自己的人才,因为洋工程师是为了他们各自国家的利益效劳的,用他们来兴办中国的铁路,是完全靠不住的,路权丧失,必然伴同着国权被大量侵蚀、掠夺。新政诸务,除了铁路之外,矿山、河渠、船厂、机器厂都是很重要的,因此,要责成大学堂认真造就各类人才。当今中国,称职的翻译、外交人才尤为缺乏,如果能选拔合适的人才担任驻外公使、领事,中国的外交必将逐渐有起色。仅靠现在的京师同文馆和各省的广方言馆培养翻译人员是不够用的,因此,注重培养翻译、外交人才乃是扼要之图。"
光绪皇帝听了张元济的建议之后,连连点头,说道:"你说的都是很切实的建议,所要施行的,也都是很急迫的要政。"
张元济又向光绪皇帝进一步建议道:"臣还有一言,为了废除八股、兴办新学等要政能顺利推行,请皇上专门设馆储才,以备咨询。"
光绪皇帝听此言后,不觉叹道:"一说兴办新学,那些反对的人就像被剜心剖肝似的痛骂不已,可是与说废除八股相比,这还算是轻的!若真宣布废除八股,他们还不知道得怎么拼了命地闹呢!若真专门设馆储才,以备咨询这些事务,只恐怕馆中所储的那些人才将时刻受到他们的明攻暗算,弄不好都会有性命之忧。我本是为了维新变法之大业,才请来这些人才,可是碍于种种险阻恶挠,也许我倒成了害他们受难的人了……"
张元济看到光绪皇帝这等软弱的态度之后,不禁在心中暗叹,可是,他仍旧用坚定的目光望着光绪皇帝,冷静地说道:"皇上已经决意维新变法,那些反对的人再嚣张,他们那些愚顽、糊涂的主张岂能动摇皇上的意志?!"
光绪皇帝又叹了一口气,停了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我纵然已经决意维新变法、我纵然恨不得让中国一跃而成为世界上的一等强国,可是,冷下心来举目四顾、触思时世……唉,真是万难万难!……最可恶的就是……"话说到此,光绪皇帝不禁停顿了下来,紧张地朝那用又软又轻的秋香色上用纱糊就的窗槅之外看了看,然后才慢慢地将刚才那句未完的话补充说完,"那些人……"
张元济依旧沉着地回答道:"皇上励精图治,力求改革,国家总有希望!"
张元济的态度让光绪皇帝觉得心中安稳了一些,他缓缓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都不赞成……咳,先不说这些了。我早就想多听听你办的那所通艺学堂的事,难得你今天能当面回话,你就仔细地说一说。我听说,沈文肃(沈葆桢)的孙女婿林旭就是通艺学堂的学生,他这个人怎么样,可称得上是个人才吗?"
张元济答道:"林旭是福建侯官人,他很年轻,今年实岁才二十三岁,是个很有锐气的英才人物。光绪十九年(1893年)、他十八岁的时候,举福建乡试第一。他在诗词骈散文上都颇有造诣,有文名显于今世。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他在北京应会试,曾因割辽东、台湾之事而发愤上书,请拒和议。后来,他入赀为内阁中书,留在北京当官。林旭很佩服康有为的学问,是康有为的受业弟子。德占胶州湾之变发生后,他于今年年初在北京倡办闽学会,并且是闽学会的领袖。他也为开保国会的事努力奔走,是保国会的倡始董事之一。林旭旧学根底深厚,可是,他也努力讲求西学,因此,他进入通艺学堂学习,以精修英文、天文、地理等基础科目,并深造西学之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气尚象之法、体国经野之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