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悟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二悟三悟和四悟。刘大悟的母亲死得早，父亲把四个孩子拉扯大，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刘大悟念到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对他说：“别念了，帮我挣点钱养家吧。”刘大悟就不再念书。其实刘大悟对念书一直没兴趣，尽管他很聪明，每次考试，也总能排在前几名。
跟很多乡下人一样，刘大悟挣钱的方法是去城里的建筑队打工。刘大悟长得瘦小干巴，干建筑，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每天刘大悟都累得半死，下班后坐在建筑队的工棚里，听城市里汽车喇叭的声音，便生出几分忧伤。发了工资，刘大悟会跑出去点两个小菜，喝点小酒，买两包好烟，再去小胡同的录相厅里看看黄色录像，然后把剩下极少的一点钱寄回家里。三年多的时间里，刘大悟就是这样混过来的。
那天刚刚发了工资，刘大悟看完录像出来，正往工棚那边赶，突然碰到以前和他一起打工的瓜蛋。令刘大悟感到惊讶的是，只不过两年多没见，这瓜蛋却似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笔挺的西装，油亮的皮鞋，红光满面气度不凡，胳膊弯里还挂着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卑微形象。这样的变化让刘大悟对他这两年的经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他脸上堆着笑，执意要请瓜蛋去“东来顺”喝一杯。瓜蛋想了想，说：“行！”象给足了刘大悟面子。
喝酒的时候，瓜蛋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刘大悟听到瓜蛋对着手机低声说着：“行，小心点……别轻易出手……五万块？不值！……八万块钱？行！”刘大悟心想：八万块钱？天！我长这么大，兜里最多不过揣过八百块钱！于是刘大悟趁敬酒的时候说：“瓜蛋哥啊，我知道你现在做大生意，大生意是不能轻易让给外人知的。但看来咱俩以前睡上下铺、吃一个大锅里的饭、一起打过群架、你曾经借过我一百六十块钱至今未还的面子上，你给我透露个一字半字的，剩下的，就是我大悟的造化了。不管对我有用没用，我大悟都会感激你一辈子！”
瓜蛋瞅了瞅刘大悟，说：“都是共患难的兄弟，就别说见外的话了。说真的，总在建筑队给城里人盖楼，是没有出息。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能耐，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别人给我介绍过一位高人！……什么高人？你见了他知道了。当然，师傅领进门，修炼在个人。他会根据你的情况，指一条最适合你的路——也许不是那么太正当的路——而已。至于做与不做，成功与否，那就看你自己了。”刘大悟听了，忙说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谢。激动兴奋加紧张，话都说得有些磕吧。
第二天，刘大悟在市郊一个极不显眼的小平房里见到了这位高人。高人貌不出众，更象一位刚退休的普通老头。但瓜蛋却替刘大悟出了一千块钱礼钱，说这是规矩，并说就当是还了借他的一百六十块钱加利息，这让刘大悟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瓜蛋替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就躲到一旁抽烟去了。刘大悟在老头面前大谈他现在的生活和理想，表情极其悲伤和庄严。老头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刘大悟的脸。待刘大悟说累了，老头才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偷！”然后摆手，作送客状。刘大悟还想说话，却被瓜蛋拖了出去。
瓜蛋说：“回去自己琢磨吧！”刘大悟不解，“一个字就值一千块？”瓜蛋笑笑：“品牌嘛，价钱自然贵。”刘大悟还想说话，瓜蛋说：“嘘——回去琢磨，回去琢磨。”满脸高深莫测。
晚上刘大悟躺在工棚里睡不着。他想这个“偷”太好理解啦，就是当小偷嘛。当小偷当然比干小工来钱，不过也危险啊。难道那老头端详他半天，只看出了他是小偷的料？又一想，要不偷一回试试？他有几个工友也曾经试着从工地上偷走水泥钢材和河沙，好象也没出什么事。那天睡觉前他接到父亲的一封信，说是二悟考上大学了，要花钱。他想，就偷一回试试吧。怎么着，也要对得起瓜蛋那一千块礼钱吧！
刘大悟偷偷下了床，在工地上扛了两包水泥，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工地。他把两袋水泥藏在一个街心花园的冻青丛里，第二天天刚亮，再骑上自行车，驼走这两袋水泥，找到一个刚刚出售的商业楼区。那里有许多户人家在装修，两袋水泥很快出手，换回三十块钱。
第一次偷东西，让刘大悟的心里紧张了好几天。但半个月过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工地上少了两袋水泥。这让刘大悟的胆子大起来，很快他便开始了第二次行动，这次他偷的是钢筋，这玩艺儿比水泥值钱。有了这两次的基础，刘大悟的胆子越来越大，工地上可以偷的，他在一年之内，竟偷了个遍。
后来刘大悟就不再上工了。一是晚上行动太累，白天需要补觉；二是他的胃口随着一次次的行动成功也变得大起来。他在城市里租了一间房子，白天睡觉，晚上行窃。他现在成了真正的职业盗贼，技术也日渐娴熟。但两年过去，刘大悟便有些不满足起来，不比别人，就比瓜蛋，他就感觉差了一大截。有一次行窃时他被主人发现，一群人追了他足有四五里路，好在他对这个城市的胡同极为熟悉，才得以脱身。那几天，每听见警车叫，他就紧张地汗流满面。于是他想，再去拜访一下那位高人吧。
这次他拿了两千块钱，他的意思是买两个字。可是依然和第一次一样，他一个人讲了半天后，老头连一眼都没多看他，憋半天憋了一个字：“抢！”然后挥手送客。
刘大悟心里那个气啊！抢？知道买了这么个字我还用来找你？但想想瓜蛋对他崇拜有加的眼神，便也作罢。还是回去再悟悟吧，他想，说不定能悟出个花来。
那天刘大悟彻夜失眠。他想“抢”也许真的是一条好路子。偷有时会空手而归，而抢呢，只要瞄准了人，只要下手快且狠，每次都应该有一些收获吧。并且，他总觉得目前的这种生活状态象一只老鼠，就象生活在下水道里。“抢”呢？总有些老虎和豹子的味道。于是决定了，听高人的，抢！
刘大悟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刘大悟的第一个抢劫对象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晚上一人夜行，刘大悟一直尾随，然后瞅一个机会追上去，抓了她的包就跑，他甚至没有听见女人的喊叫。那次刘大悟一下子抢到六千多块钱！刘大悟激动不已：还是抢来得快啊！
半年之后，一个意外让刘大悟对“抢”又产生了动摇。那天他下手的仍是一位单身外行的女人，只不过在刘大悟抢了她的包后，那女人竟然几步追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并大声呼着“抓贼啊！”。刘大悟急了，握紧拳头朝她的太阳穴连击三拳，那女人才软了下去，而那时，闻讯赶来的小区保安距刘大悟仅有一步之遥。跑回住处后的刘大悟吓得三天没敢出门，他想那女的是不是被他打死了？如果真是这样，万一他被抓到，岂不是要判死罪？刘大悟心想“抢”也不是高明之策，必须再找到一个更稳当的路子。
刘大悟怀揣三千块钱，第三次拜访了那位高人。这次那老头仍然送给他一个字：骗！
此时的刘大悟已经对这位老头很是信任了。毕竟，老头的话让刘大悟的生活发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他一直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但他想，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总得付出些代价吧。回去后刘大悟便不再去抢劫，而是专心地钻研出几套骗术。刘大悟骗钱不找同伴，总是单枪匹马，总是找一些成功人士下手，结果却总是大功告成。这让刘大悟觉的，一，世上最舒服、最刺激、最来钱的职业便是当骗子；二，自己的悟性，真的是百里挑里啊！
刘大悟用骗来的钱在城里买了几套房子，现在他既不用象只老鼠般转居民区，也不用夜里揣把斧头候在僻静的小街，他每个月只需外出骗一次，然后就可以很舒服地把剩下的日子消耗掉。
但还是有一次，让他差点栽了。本来刘大悟的骗局已接近尾声，一切都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但到最后，对方还是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出一丝什么，于是在他去银行取一大笔款时，那里早已等候了四个警察。刘大悟走到银行门口，扇了扇鼻子，他的鼻子马上嗅到了危险，他停也没停，直接从银行门口走了过去。事后刘大悟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暗自庆幸：幸亏爹妈给了他一个灵敏的鼻子啊！幸亏爹妈给了他一个超人的脑瓜啊！
刘大悟第四次去拜访那位老头。他想虽然当骗子就挺不错的，但也许还有一种更安全的路子吧！这次他虽然带了五千块礼钱去，但连他自己都没有对老头抱多大信心。但想不到老头这次挤出的那个字，让他顿时茅塞顿开。
老头说：“要！”
是啊！刘大悟想，不管是偷，是抢，是骗，风险系数都有些大，其实不过是大贼和小贼的差别而已。我大悟之所以没出事，是因为我的灵敏和小心。“要”多好啊！也不用骗，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把钱给我！风险是最低的！来钱是快的！境界是最高的！
刘大悟想：要！就这么定了。
当然，此“要”并非在街上当灰头土面的乞丐，而是大模大样地走进某个领导的家里，说，给我几万块钱花花？基本上就是这样。刘大悟的第一笔“买卖”就做到邻市某局的一个局长家里，刘大悟坐着出租跟到他的家门口，那局长开门进屋的时候，刘大悟就挤了进去。他只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信不信由你，我只要十万块钱，我就保你平安，当然你可以不给，不过会有你好看。半个小时刘大悟走出他的家门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一个鼓鼓的皮包。
其实在这之前，刘大悟也仅仅在报纸上见过这位局长的样子，他的事，刘大悟半点都不知道。
刘大悟拿着十万块钱想，这才是自己事业的颠峰啊！
在以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刘大悟的足迹遍布了好几个省，顺利“拿”下十几位领导高官。此时的刘大悟几乎有些飘飘然了，他觉得这事业做得真是太容易了！不用策划，不冒风险，看哪个领导象个贪官，只须跟他进了家，钞票便哗哗地往自己的口袋里钻。再想想以前当小偷当抢匪当骗子的日子，便觉太小儿科了。刘大悟感叹，真是浪费了青春。
但刘大悟还是出事了。这怨不得刘大悟，而是被他“拿”下的一个主官突然被“双规”，咬出了这档事，警察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刘大悟。也怪刘大悟被几年来的平安无事冲昏了头脑，那鼻子似也不太灵了，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时，他还睡得正香呢。
刘大悟被抓起来以后，并没有把瓜蛋那位高人交待出来。其实即使交待出来也没有关系，瓜蛋做的是正当生意，虽然有些环节不太正常，但远谈不上犯罪；那高人呢？只说了四个字，总不能因为这四个字定他的罪吧？刘大悟呢？正如他想象的那样，真的被判了死刑。
可是刘大悟搞不明白，越来越辉煌的事业，怎么最后弄出这么个下场？那个被“双规”的高官，怎么就没有一点“风险意识”？他悟，可硬是悟不出来。
那位高人够意思，来看望过一次刘大悟。看刘大悟的样子，内疚地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从工地上偷东西的人多的是，为什么只有你能搞到这个地步？你是太高看自己，太贪心了啊。本来我只是让你小打小闹一番，弄点钱解决一下家里的困难就中，想不到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出大事就成了时间问题。至于后来你一次次来拜访和讨教我，事实上你已经刹不住车了，即使我不‘指导’你，你也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下场，因为你太自作聪明了！其实我的话，只不过让你为自己所做的事，找到一个借口而已。本来我想劝你的，但当你第二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你的眼睛里，露出来的是无边的贪婪。……别怕，我今天跟你说了多，不收费……”
刘大悟盯着他，泪流满面。现在，他竟然一点都不恨这个老头。他恨的是自己。
老头临走的时候，对刘大悟说：“其实我哪是什么高人啊？如果我真是高人的话，那为什么我不直接去做却还在一千两千地收你们的小钱？只因这是一条不归路呵！”
刘大悟长嚎一声。他想，这次我算是彻底悟明白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啊！（刊于2008年《古今故事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