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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次日早晨,思嘉浑身酸痛,不舒服,这是长途跋涉和颠簸的结果。她的脸被太阳晒红,起泡的手掌也绽裂了。舌头上出现舌苔,喉咙干得像被火烤焦了似的,喝再多的水也不解渴。她的头总是发胀,连动一动眼睛也觉得不舒服。胃里经常有恶心的感觉,这使她想起怀孕时的日子来,早饭一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山芋就难受,连那气味闻闻也不行。杰拉尔德也许会说这是头一次喝烈性酒引起的反应,她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好在他并不注意这些。他端坐在餐桌上首,俨然一个上了年纪的龙钟老人,一双视力衰弱和茫然若失的眼睛看着门外,脑袋不住地点着,好像在倾听爱伦的衣裙摩擦声,闻着青草发出的香味。

思嘉坐下后,他便喃喃地说:“我们必须等待奥哈拉太太。”她抬起难受的头,用惊疑的目光望着他,而且看见站在杰拉尔德椅子背后的嬷嬷在暗示她。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只手扶着头,俯视着早晨阳光下的父亲。他毫无目的地仰望着她,这时她发现他的手不听使唤,头还在微微摆动。

现在她才明白,她以前是怎样依靠杰拉尔德来宣布命令,来指点她做这做那,而如今——怎么,他昨天晚上看上去还很正常。即使已经没有往常那样的神气和活力了,可是还告诉了她一段连贯的情节,但是现在他连爱伦已经去世的事也不记得了。北方佬的到来和爱伦的死这两件事使他的精神彻底地崩溃了。

“哦,莫非父亲神志不清了吗?”思嘉心想,她那本来难受的头在这新的刺激下觉得就要痛死了。“不,不。他只是头晕眼花而已。他不会有事的,看来他是有点不舒服。他一定没事。如果他不会好,我怎么办呢?——我现在先不去想这些。我现在不去想他们俩,或者任何这些可怕的事情。不,直到我经受得了以后再去想。要想的事真是不少——只有先不去想那些没有办法的事,才能想好眼前这些有办法的事呢。”

她一点饭没吃就离开饭厅,回到后院。她在那里遇到了波克,只见他没穿鞋,披着那件原先最好,可是如今已破烂的礼服,坐在台阶上剥花生。她凭借自己的坚强才勉强站在那里,并尽量不去和波克交谈,把母亲往日教她对待黑人的所有规矩和礼貌全都省掉了。

她一开口便突如起来提出问题,紧接着发布命令。波克翻着眼睛没法接受。爱伦小姐可从不曾这样冷冷地对人说话,即使发现他们在偷小母鸡和水果也不用这样的态度呢。思嘉重新问起田地、园子、牲口,眼睛放着光芒,这是波克以前从未见过的。

“是的,小姐,那匹马死了,死在拴它的地方,鼻子还伸在它打翻的水桶里呢。小姐,那头母牛还活着。你不知道吗?它昨天晚上还生了孩子呢。这就难怪它那样叫了。”“你的家人能当一个上好的接生婆了。”思嘉讽刺说,“她说过牛那样叫是因为奶袋发胀呢。”“这样,小姐,我家百里茜不一定可以胜任母牛的接生婆了,”波克圆滑地说,“但是咱们总算运气好,因为牛犊会长大成母牛,一定有牛奶给两位小姐喝。照那个医生说的,她们很需要呢。”“不错,你说下去吧。有没有留下什么牲口?”“不,小姐。除了一头老母猪和一窝猪崽,什么都没有了。”

“北方佬来的那天,我把它们放进沼泽地里,可是如今,天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它们呢?那老母猪坏透了。”“我们能办到。你和百里茜马上就去找。”波克很惊讶,甚至有点恼火了。

“思嘉小姐,这种事情是做粗活的黑人做的。我可历来是在家做事的呀。”思嘉好像觉得有个小小的坏蛋拿着钳子在她的眼球背后费尽心思挑拔似的。

“好吧,不去想这些了,”她自言自语,“不管怎么说,爸应当管这些,纳税总不是女人的事。可是他现在也不去想。联盟政府休想捞到它的税金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食品呢。”“亲爱的,你们有没有人到‘十二橡树’村或麦金托什村去过,瞧一瞧那边园子里还留下什么东西吗?”“小姐。没人去过,反正我没去过。北方佬会逮我呢。”“我要派迪尔茜到那里去。说不定她会在那里发现什么。我自己就到‘十二橡村’村去走走。”

“你和谁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嬷嬷得留在家里看管姑娘们,杰拉尔德先生又无法——”波克令人生气地大喝了一声,“十二橡树”村也许还有北方佬或下流黑人呢,可不能单独前往。

“我一个人就够了,波克。告诉迪尔茜,叫她立刻动身。你和百里茜去把那些猪找回来。”她坚定地吩咐完,随即转身就走。

嬷嬷的那顶旧遮帽尽管褪色了但不脏,挂在后院走廊的钉子上,如今思嘉戴了它,一面恍若隔世地想到瑞德从巴黎给她带来的那顶饰着弯弯翠羽的头饰。她拿起一只用橡树皮编制的篮子,由楼梯上走下来,每走一步都觉得不舒服,她觉得从头盖骨到脊椎都好像要爆炸似的。

她走过香柏林和一道矮矮的墙面,这是家族墓地的标志,但她尽最大努力不去想她三个弟弟的小小坟旁边增加的那座坟墓。啊,爱伦——她蹒跚地来到光秃的山坡,经过斯莱特里家,希望整个家族都跟这房子同归于尽了。

一颗尖石子扎破了她脚上的血泡,痛得她死去活来。她在这里干什么呢?思嘉·奥哈拉,远近闻名的美人,村子里的宠儿,怎么会在这崎岖的山道上几乎光着脚前进呢?她这双娇小的脚为的是跳舞,而不是瘸着走路的;她这双小巧的便鞋同样是从光亮的绸裙底下勇敢地窥探别人人,而不是用来收容小石子这样垃圾的。她生来应当受到纵容和服侍,可现在却弄得憔悴万分,衣衫褴褛,饿着肚子到别人园子里去寻找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这小山脚下是一条小河,那些枝叶铺洒在河上的树木多么凉爽安静啊!她一个人在低低的河岸上坐下来,将鞋袜脱了下来,把一双发烫的脚浸在清凉的河水里。真想一辈子呆在这,避开塔拉农场里那些可怜巴巴的眼睛,周围只有瑟瑟的树叶声和流淌的流水声,那有多幸福啊!然而她必须重新穿上鞋袜,沿着长满青苔还有树荫浓密的河岸一直走下去。桥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她知道再过几百码到河床狭窄的地方有座独木桥。她轻轻地走了过去,然后费力地爬上山坡,从此处到“十二橡树”村只有半英里不到的路了。

12棵大橡树高耸在那里,从古时候开始一直是这样,不过现在树叶由于大火熏黑了一些,枝杈有的烧毁有的不见了。在它围着的那个圈子里,分明是约翰·威尔克斯家住宅的遗址。这幢曾经著名的大厦高踞在小山顶上,白柱长廊,气势不凡,可现在已沦为一片废墟。起初是酒窖的深坑,那些烧黑了的大墙和两个巨大的烟囱,便是这幢大厦仅存标志。有根圆柱还烧剩一半,横倒在地上,把茉莉花丛压得惨不忍睹。

思嘉在那半截圆柱上坐下来,看到这些使她十分伤心,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一切深深地触动了她,因为她从未有这样的体验。这里,在她脚下的废弃物中,就是威尔克斯家族曾经引以为豪的财产!这就是那个亲切而彬彬有礼的家庭的结局,这个家庭曾经随时欢迎她,并且她还在天真的美梦里渴望过要当它的当家人呢。她在这里跳过舞,吃过饭,调过情,并且怀着嫉恨心理看媚兰怎样迎着艾希礼欢快。也是在这里,在阴凉的树荫下,当她说可以跟查尔斯·汉密尔顿结婚时,他如此狂热地紧紧捏着她的手心啊!

“啊,艾希礼,”她心想,“我真舍不得让你回来看这惨败的光景啊!我真是希望你死了!”艾希礼是在这里成亲的,可是他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永远不可能带着新娘到这个家来了。在这个她以前那样热切的盼望来管理的地方,不可能有人成亲和生儿育女了。这所住宅早就不复存在,对于思嘉来说,这里的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现在经受不住,我现在不去想它,不管它了。”她大声说着,回过头去不想了。为了寻找那个园子,她在这里蹒跚行走,经过威尔克斯家姑娘们曾经照顾过而现在已塌倒了的玫瑰花坛,走过后院,穿过熏腊室、库房还有鸡圈。

鸡圈周围的篱笆已经毁坏了,很多原来整整齐齐的常绿植物也同样的遭到了厄运。柔润的土地上全都是深陷的车辙和马蹄印,青菜完全不见了。这里已一无所有。

她又经过后院回来,向着住宅区那排粉刷过的棚屋走去,大喊“喂!喂!”,但是什么回应也没有。显然,这里的黑人都跑掉了,或者跟北方佬去了。她知道每个黑人都有自己的菜园子,因此走到住宅区时她希望看到这些菜地没有遭灾,给留下来。

她没有白找,终于发现了一些,卷心菜由于缺水已经蔫了,可是却没有倒伏;还有棉豆和青豆,虽然难看了些,但还是可以吃的。不过她这时已非常疲倦,它们引不起她太大的兴趣了。她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掘着,慢慢装满了篮子。今天晚上塔拉农场可以有吃的了,尽管没有腌猪肉熬青菜。也许迪尔茜用作点灯的那种腊肉油可以当作调味品使用。她得记住要告诉迪尔茜,叫她今后点松枝照明,好将油脂拿来做菜。

在一间棚屋后面的台阶旁,她看到一块红萝卜,这时她突然意识到饿了。她正馋着想吃一个香甜可口的食物呢,几乎没来得及用裙裾把泥土抹掉,立刻就被一口咬下吞到肚里去了。她咬下的那一块刚刚落肚,本来饥饿的空胃顾时产生反感,她当即伏在土地上痛苦地呕吐起来。

她虚弱的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无法躲避那些记忆和烦恼,只好任凭它们不断的袭来,包围着她,像兀鹰等待着她咽气似的。她再也没有力气这样说:“我今后再去想爸、妈、艾希礼和这片废墟——没错,等我经受得住再去想吧。”她此刻已经受不了了,可是她却正在想他们,不管愿意与否。这些念头在她头上盘旋并猝然袭下来,把它们的身体戳进她的心里。她静静地躺着,也不知多长时间,脸贴着尘土,太阳火辣辣地照到身上,她回想着已经一去不复返的那些生活,展望着未来可怕的黑暗远景。

她重新站立,又看见了“十二橡树”村一片焦黑的泥土,她的头高高地扬着,可是她脸上那种显示青春美丽和内在温柔的东西已一去不复返。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因此,当思嘉把沉甸甸的篮子挎在臂弯里时,她已经决定面对自己的生活了。

既然不能走回头路,她就一直向前走去。

在未来50年里,整个南方会每个地方都有那种带讽刺眼光的女人在向后看,思念逝去的年代和已逝去的人,勾起令人伤心的记忆,并且以拥有这些记忆为骄傲来忍受现在的贫困。可是思嘉并不是这样,她会一直向前看。

她凝视着那些烧黑了的基石,而且像最后一次看见“十二橡树”村时一样依旧如过去那样屹立在她眼前,富丽堂皇,完全象征着一个族系和一种生活方式。然后她踏上回塔拉去的大道,一路上那只沉重的篮子把她的臂弯累坏了。

她肚里空空,饿得不行了,这时她大叫道:“凭上帝作证,凭上帝作证,那些人是征服不了我的。我要闯过困难,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了。不,我家里的人不能挨饿了。哪怕我被迫去偷,去做坏事——凭上帝作证,我也决不会再挨饿了。”今后的一段日子里,塔拉那么寂静,不与世人来往,就像造成了鲁宾逊的孤岛,天下就在几英里之外,可是好像有一片永远宁静的大洋横亘在塔拉和琼斯博罗和毗邻的一些农场之间似的。

有时候,思嘉正是累坏了,要么为生活拼命挣扎,为三个生病的孩子无穷无尽的操劳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侧耳倾听那些熟悉的声音——住宅区的人尖利的笑声,从田野回来的响动的大车声,杰拉尔德的公马在放收地飞驰时雷霆般的轰轰声,马车在车道上发出的辚辚声以及邻居们偶尔进来聊天的说笑声等等。可是结果是她什么也没看见。大路上静静的,杳无人影,从来看不到一团红色的尘雾预示有人来了。

食物!食物!为什么肚子比心有更加完善的记忆力呢?思嘉能够忘记不愉快,但忘不了饥饿,以致早上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当记忆还没有把战争还有饥饿带回她心上时,她会蜷在那里不清醒地等待着煎腊肉和烤卷子的味道。每天早晨她总是使劲地闻着闻着,好像真正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才会完全醒过来一样。

现在,塔拉的餐桌上有各种各样的美味,但连这样最简单的食品也从来是不够的。每天三次,思嘉看见它们便回想起往日开饭的情形,就像那灯火辉煌的席面和香甜可口的东西。

“我要是不多吃一点,思嘉小姐,孩子们就会饿死了。”“思嘉小姐,我要是肚子里不多装点东西,我无法劈木柴了。”“孩子,这种东西我实在不想吃。”“女儿,难道咱们就经常吃这些吗?”只有媚兰不诉苦。媚兰的脸很难看,愈来愈苍白了,甚至睡觉时也在不停颤抖。可她总是说:“我不饿。思嘉,将这些牛奶给迪尔茜吧。她奶着两个孩子,她得喝。生病的人是从来不觉得饿的。”但是,正是她的这种温柔的毅力激怒了思嘉。思嘉对别人能够挖苦地痛骂一阵,可是面对媚兰无私的态度却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又十分恼火。杰拉尔德、黑人们和韦德如今都亲近媚兰,因为媚兰即使病了同样还是亲切的和同情人的,可思嘉近来却不但不亲切也没有同情心了。

尤其韦德经常到媚兰房里去。看来韦德出问题了,但到底为什么经常去她的房间,思嘉没有工夫去想这些问题。她听了嬷嬷的话,认为这孩子肚子里有蛔虫,于是给他吃了爱伦常给黑人小孩吃的药物和树皮,可是这种驱虫剂却使韦德变得不健康。最近她就干脆不把他当人类放在心上了。韦德只不过是又一个负担,又一张需要喂饱的嘴罢了。等到有一天安全了,她会跟他玩,给他讲故事,教他读书,可现在她还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兴致;并且,由于韦德常常在她最疲劳和烦恼的时候不知所措,她还经常训斥他呢。

思嘉感到苦恼的是,她没想到的严厉训斥会将他吓得瞪大眼睛半天无话可说,那样子实在又天真又可怜。她不理解,这孩子为什么经常生活在一种可怕气氛中。可以说恐惧每天和韦德相处,这种恐惧震撼着他的心灵,使他在夜晚也会惊叫醒来。任何一种突如其来的可怕声音或一句咒骂的话都会使他害怕得要死。因为在他心目中,喧闹声和恶言恶语是跟侵略者连在一起的,他对北方佬很明显比对百里茜用来吓唬他的鬼还要害怕。

思嘉发现她的孩子在有意躲开她。有时她有时间了,想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可结果,只引起了一大堆的苦恼。这比他整天跟着他更叫人难以忍受。她最窝火的是韦德将媚兰的床边当避难所,在那里悄悄地演练媚兰教给他的游戏,或听她讲故事。他尊敬这个人,因为她声音温柔,非常的高兴,从来不说:别闹,韦德!看你叫我不舒服。”或者“别烦人了,韦德!看在上帝面上!”她既没时间也没心思来爱抚他,当发现媚兰这样做又很妒嫉。突然,她发现他在媚兰床上玩蜻蜓,并且倒下来将她压住,气得她顺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你就没有别的好玩,一定要打扰已经生病的姑姑!好,快到后院玩去,别再到这里来了。”可是媚兰伸出瘦弱的胳膊,心疼地把哭泣的孩子拉了过来。

“好了,好了,韦德。你并不想跟我捣乱,对不对?思嘉,他没有烦我呢,就让他留在我身边吧。让我来照看他。生病期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而你那么忙,哪能顾上他呀。”“听话,媚兰,”思嘉索性说:“看来你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康复。要再让韦德摔到你肚子上,你的病怎么能好。我说,韦德,我要是再看见你在姑姑床上胡闹,就狠狠揍你。快点别哭了。一天到晚老在哭,也该学着长大了。”

韦德飞跑到楼下躲起来。媚兰强忍着,眼里闪着泪花,嬷嬷站在过道也看见了这情景,气得横眉瞪眼,呼天唤地。但是以后好几天谁都没有反驳思嘉一声,这些人都非常害怕她那张利嘴,都害怕这个在悄悄成长的塔拉的新领导。

思嘉现在已处于塔拉的最高统治地位,并且像别人一样突然建立了威信,她本来那些欺压人的本能也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并非因为她本性残暴,而是由于她心里害怕,又深恐别人发现她无能而拒不承认这些事实,所以才这样。此外,她也认为动辄训人并相信人家对她畏惧是非常有趣的事。思嘉发现这样可以使她不轻松的神经放松一些。

她不经意间随意发号施令,使得波克咬住下嘴唇表示抵抗,嬷嬷也嘟囔着:“有的人近来太不像样。”她这才惊觉自己怎么这样放纵了。爱伦曾经苦心灌输给她的全部的礼貌与和蔼态度,现在全都丢光了,如同秋天第一阵凉风吹过后树叶都纷纷落下似的。

爱伦曾一再说:“对待下人,特别是对黑人,不但要严厉而且要和善。”可是她一友善,那些黑人就会整天无所事事。

“要爱护和关心你的两个妹妹。对那些受苦尤其是有病的人要仁慈友爱。”爱伦说,“遇到人家伤心和不愉快,要给他们安慰和温暖。”可现在她却没有爱护两个妹妹。她们简直成了她的负担。至于照顾她们,她不是在给两个人洗澡、梳头、供养她们,甚至还得每天跑多少里路去寻找吃的吗?她正在学着给母牛挤奶,即使提心吊胆怕那玩弄犄角的家伙会伤害她,也没有动摇过吗?如果说和善,这完全是浪费时间。要是她对这些人太和气了,她们就会长期赖在病床上。

她们在慢慢康复,但仍然消瘦而虚弱得无法动弹。她们不知道就在自己没有知觉的那段时间里世界变样了。北方佬来过了,母亲死了,家里的黑人跑了。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在她们看来是无法接受的。有时她们相信自己有些不太正常,这些事情根本不曾发生。思嘉竟变得这样无情,这显然也不可能是真的。每当她坐在她们床脚边,说如果她们病好以后她要叫她们做工时,这些人总是注视着她,好像她是个妖魔似的。如果说她们再也没有一百个奴隶来做事,那她们是无法理解的。她们无法理解,贵族小姐居然要干起这劳力活来了。

“不过,姐姐,”卡琳说,她那张俊俏的脸上充满了惶惑的神色,“我不知道怎么劈柴火呀!那会把我的手弄痛的!”“你瞧我的手。”思嘉面带吓人的微笑对她说,同时伸出一双满是血泡和茧子的手让卡琳看。

“我看你这样跟小妹和我说话,实在令人担心了!”苏伦惊叫道:“我想你是在骗人,是在吓唬我们吧。要是母亲还在,她才不让你对我们这样说话呢!劈柴火,天呐!”苏伦怀着无可奈何而又不屑一顾的目光看着大姐,认为她的话毫无根据。苏伦是死里逃生,而且失去了母亲,现在又这样孤独,她需要人们来爱抚和关怀呀!可思嘉却不同,她每天只坐在床脚看着,一对绿眼睛里闪着新的可恶的灿烂,称赞她们的病好多了,并一味在那说起床、做饭、挑水和劈柴火的事。看样子,她对所有可怕的事还津津乐道呢。

思嘉的确对此很有兴趣。她对那些黑人那么做的原因,折磨两个妹妹的情感,不仅是因为太苦恼,太紧张,太疲乏;而且还因为这可以帮助她忘记自己的痛苦——她终于明白了,母亲原来告诉她的有关生活的所有东西都错了。

她母亲教给她的一切现在已经毫无用处,因此思嘉深感痛心,也特别困惑。她没有想过爱伦无法预料到她教养女儿时的那种文明会消失不见,不可能预告设想她培养女儿们去好好体验的那种社会地位在今天消失。思嘉也不曾想到,爱伦当时所瞻望的是一个没有风浪岁月的未来远景,就像她自己经历的和平,因此她教育思嘉要温柔善良、美德、谦虚诚实。爱伦说过,妇女们只要拥有这些品德,生活是不会抛弃这些人。

思嘉只是绝望地想道:“没有,没有,她的教导对我没有用!厚道能给我什么东西,温柔有什么用?最好从一开始就像黑人那样学会犁田、摘棉花呢。啊,母亲,你完全不对!”她不耐烦地想,爱伦那个秩序井然的世界已经成为过去,取代它的是一个残酷的社会,在这里,所有的标准和价值观都变了。她只知道,或者自以为看到她母亲错了,于是就立刻掉转头向这个新世界走去,而对于以后的这个世界她事先是毫无准备的。

唯独她对塔拉的感情没有改变。她每次劳累地从田野里回来,看见这些建筑得并不怎么整齐的白房子时,一定会感到满怀激情和归家的欢乐。她每次站在窗口看到那翠绿的牧场、红红的田地和密集的沼泽林地时,总是充满着新鲜的美感。她喜欢这个有着蜿蜒的红土丘陵的土地,热爱这片美丽的包含着各种红色而又奇迹般地生长着丛丛灌木的地方。这种感情已成为思嘉一生里一个永不变更的部分。她觉得在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的土地了。

她看着自己的家园,便能部分地理解战争为什么会打起来了。

瑞德说的人们为金钱发动战争,那是不对的。不,他们是为犁沟广袤的耕地而做这一切,为放养牲口的碧绿牧场而战,为缓缓蜿蜒的黄色河流而战,为耸立的白色房子而战。唯独这些东西才值碍他们去拼死争夺,去获取那些属于他们和他们子孙的红土地,许多为他们的子子孙孙生产棉花的红土地。

塔拉那些被践踏的耕地现在是留给她的唯一财富,因为艾希礼和母亲已不在人世,杰拉尔德又在战争中逐渐变得衰老不堪,而金钱、黑人、安全和地位全部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了。她恍如隔世地想到一次与父亲之间关于土地的谈话,那时候父亲说土地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去夺走的东西,而她自己竟那样幼稚无知,并不知道其中的意义。

“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物品……而对于任何一个爱尔兰人民来说,他们所赖以生活的土地相当于他们的母亲……它是唯一值得你为之工作、斗争和牺牲的东西。”是的,塔拉是值得大家为之战斗的。现在,她简单而毫无疑问地承认这场战斗。往后,谁也休想从她身边把塔拉夺走。谁也休想使她和亲人外出漂流,去看别人的脸色和靠亲戚们的救济。她要抓住塔拉,一辈子紧紧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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