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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到青龙桥去

如火如荼的国庆日,却远远的避开北京城,到青龙桥去。

车慢慢的开动了,只是无际的苍黄色的平野,和连接不断的天末的远山。――愈往北走,山愈深了。壁立的岩石,屏风般从车前飞过。不时有很浅的浓绿色的山泉,在岩下流着。

山半柿树的叶子,经了秋风,已经零落了,只剩有几个青色半熟的柿子挂在上面。山上的枯草,迎着晨风,一片的和山偃动,如同一领极大的毛毡一般。

“原也是很伟秀的,然而江南……”我无聊的倚着空冷的铁炉站着。

她们都聚在窗口谈笑,我眼光穿过她们的肩上,凝望着那边角里坐着的几个军人。

“军人!”也许潜藏在我的天性中罢,我在人群中常常不自觉的注意军人。

世人呵!饶恕我!我的阅历太浅薄了,真是太浅薄了!我的阅历这样的告诉我,我也只能这样忠诚而勇敢的告诉世人,说:“我有生以来,未曾看见过像我在书报上所看的,那种兽性的,沉沦的,罪恶的军人!”

也许阅历欺哄我,但弱小的我,却不敢欺哄世人!

一个朋友和我说,――那时我们正在院里,远远的看我们军人的同学盘杠子――“我每逢看见灰黄色的衣服的人,我就起一种憎嫌和恐怖的战栗。”我看着她郑重的说:“我从来不这样想,我看见他们,永远起一种庄肃的思想!”她笑道:“你未曾经过兵祸罢!”我说:“你呢?”她道:“我也没有,不过我常常从书报上,看见关于恶虐的兵士们的故事。”

我深深的悲哀了!在我心中,数年来潜在的隐伏着不能言说的怜悯和抑屈!文学家呵!怎么呈现在你们笔底的佩刀荷枪的人,竟尽是这样的疯狂而残忍?平民的血泪流出来了,军人的血泪,却洒向何处?

笔尖下抹杀了所有的军人,将混沌的,一团黑暗暴虐的群众,铭刻在人们心里。从此严肃的军衣,成了赤血的标帜;忠诚的兵士,成了撒旦的随从。可怜的军人,从此在人们心天中,没有光明之日了!

虽然阅历决然毅然的这般告诉我,我也不敢不信,一般文学家所写的是真确的。军人的群众也和别的群众一般,有好人也更有坏人。然而造成人们对于全体的灰色黄色衣服的人,那样无缘故无条件,概括的厌恶,文学家,无论如何,你们不得辞其咎!

也讲一讲人道罢!将这些勇健的血性的青年,从教育的田地上夺出来,关闭在黑暗恶虐的势力范围里,叫他们不住的吸收冷酷残忍的习惯,消灭他友爱怜悯的本能。有事的时候,驱他们到残杀同类的死地上去;无事的时候,叫他穿着破烂的军衣,吃的是黑面,喝的是冷水,三更半夜的起来守更走队,在悲笳声中度生活。家里的信来了:“我们要吃饭!”

回信说:“没有钱,我们欠饷七个月了!――”可怜的中华民国的青年男子呵!山穷水尽的途上,哪里是你们的歧路?

我的思潮,那时无限制的升起。无数的观念奔凑,然而时间只不过一瞬。

车门开了,走进三个穿军服的人。第一个,头上是粉红色的帽箍,穿着深黄色的呢外套,身材很高,后面两个略矮一些,只穿着平常的黄色军服,鱼贯的从人丛中,经过我们面前,便一直走向那几个兵丁坐的地方去。

她们略不注意的仍旧看着窗外,或相对谈笑。我却静默的,眼光凝滞的随着他们。

那边一个兵丁站起来了。两块红色的领章,围住瘦长的脖子,显得他的脸更黑了。脸上微微的有点麻子,中人身材,他站起来,只到那稽查的肩际。

粉红色帽箍的那个稽查,这时正侧面对着我们。我看得真切:圆圆的脸,短短的眉毛,肩膊很宽,细细的一条皮带,束在腰上,两手背握着。白绒的手套已经微污了,臂上缠的一块白布,也成了灰色的了,上面写着“察哈尔总站,军警稽查”以下的字,背着我们看不见了。

他沉声静气的问:“你是哪里的,要往哪里去?”那个兵丁笔直的站着,听问便连忙解开外面军衣的钮扣,从里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和护照来,无言的递上。――也许曾说了几句话,但声音很低,我听不见。稽查凝视着他,说:“好,但是我们公事公办,就是大总统的片子,也当不了车票呵!而且这护照也只能坐慢车。弟兄!到站等着去罢,只差一点钟工夫!”

军人们!饶恕我那时不道德的揣想。我想那兵丁一定大怒了!我恐怕有个很大的争闹,不觉的退后了,更靠近窗户,好像要躲开流血的事情似的。

稽查将片子放在自己的袋里――那个兵丁低头的站着,微麻的脸上,充满了彷徨,无主,可怜。侧面只看见他很长的睫毛,不住的上下瞬动。

火车仍旧风驰电掣的走着。他至终无言的坐下,呆呆的望着窗外。背后看去,只有那戴着军帽,剪得很短头发的头,和我们在同一的速率中,左右微微动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却立时起了一种极异样的感觉!

到了站了!他无力的站起,提着包儿,往外就走。对面来了一个女人,他侧身恭敬的让过。经过稽查面前,点点头就下车去了。

稽查正和另一个兵丁问答。这个兵丁较老一点,很瘦的脸,眉目间处处显出困倦无力。这时却也很直的站着,声音很颤动,说:“我是在陈副官公馆里,他差我到去。”

一面也郑重的呈上一张片子。稽查的脸仍旧紧张着,除了眼光上下之外,不见有丝毫情感的表现,他仍旧凝重的说:“我知道现在军事是很忙的,我不是不替弟兄们留一线之路。但是一张片子,公事上说不过去。陈副官既是军事机关上的人,他更不能不知道火车上的规矩――你也下去罢!”

老兵丁无言的也下车去了。

稽查转过身来,那边两个很年轻的兵丁,连忙站起,先说:“我们到西苑去。”稽查看了护照,笑了笑说:“好,你们也坐慢车罢!看你们的服章,军界里可有你们这样不整齐的?

国家的体面,哪里去了?车上这许多外国人,你们也不怕他们笑话!”随在稽查后面的两个军人,微笑的上前,将他们带着线头,拖在肩上的两块领章扶起。那两个少年兵丁,惭愧的低头无语。

稽查开了门,带着两个助手,到前面车上去了。

车门很响的关了,我如梦方醒,周身起了一种细微的战栗。――不是憎嫌,不是恐怖,定神回想,呀!竟是最深的惭愧与赞美!

一共是七个人:这般凝重,这般温柔,这样的服从无抵抗!我不信这些情景,只呈露在我的前面……

登上万里长城了!乱山中的城头上,暗淡飘忽的日光下,迎风独立。四围充满了寂寞与荒凉。除了浅黄色一串的骆驼,从深黄色的山脚下,徐徐走过之外,一切都是单调的!看她们头上白色的丝巾,三三两两的,在城上更远更高处拂拂吹动。我自己留在城半。在我理想中易起感慨的,数千年前伟大建筑物的长城上,呆呆的站着,竟一毫感慨都没有起!

只那几个军人严肃而温柔的神情,平和而庄重的言语,和他们所不自知的,在人们心中无明不白的厌恶:这些事,都重重的压在我弱小的灵魂上――受着天风,我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我没有!

一九二二年十月十二日夜。

(收入文集《往事》,开明书店1930年1月初版。)

往事(一)(节选)

――生命历史中的几页图画在别人只是模糊记着的事情,然而在心灵脆弱者,已经反复而深深地镂刻在回忆的心版上了!索性凭着深刻的印象,移在白纸上罢――再回忆时不向心版上搜索了!一将我短小的生命的树,一节一节的斩断了,圆片般堆在童年的草地上。我要一片一片的拾起来看;含泪的看,微笑的看,口里吹着短歌的看。

难为他装点得一节一节,这般丰满而清丽!

我有一个朋友,常常说,“来生来生!”――但我却如此说:“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

第一个厚的圆片是大海;海的西边,山的东边,我的生命树在那里萌芽生长,吸收着山风海涛。每一根小草,每一粒沙砾,都是我最初的恋慕,最初拥护我的安琪儿。

这圆片里重叠着无数快乐的图画,憨嬉的图画,寂寞的图画,和泛泛无着的图画。

放下罢,不堪回忆!

第二个厚的圆片是绿阴;这一片里许多生命表现的幽花,都是这绿阴烘托出来的。有浓红的,有淡白的,有不可名色的……晚晴的绿阴,朝雾的绿阴,繁星下指点着的绿阴,月夜花棚秋千架下的绿阴!

感谢这曲曲屏山!它圈住了我许多思想。

第三个厚的圆片,不是大海,不是绿阴,是什么?我不知道!

假如生命是无味的,我不要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

二黑暗不是阴霾,我恨阴霾,我却爱黑暗。

在光明中,一切都显着了。黑是黑白是白的,也有了树,也有了花,也有了红墙,也有了蓝瓦;便一切崭然,便有人,有我,有世界。

颂美黑暗!讴歌黑暗!只有黑暗能将这一切都消灭调和于虚空混沌之中;没有了人,没有了我,更没有了世界!

黑暗的园里,和华同坐。看不见她,也更看不见我,我们只深深的谈着。说到同心处,竟不知是我说的,还是她说的,入耳都是天乐一般――只在一阵风过,槐花坠落如雨的时候,我因着衣上的感觉,和感觉的界限,才觉得“我”不是“她”,才觉得黑暗中仍有“我”的存在。

华在黑暗中递过一朵茉莉,说:“你戴上罢,随着花香,你纵然起立徘徊,我也知道你在何处。”――我无言的接了过来。

华妹呵,你终竟是个小孩子。槐花,茉莉,都是黑暗中最着迹的东西,在无人我的世界里,要拒绝这个!三“只是等着,等着,母亲还不回来呵!”

乳母在灯下睁着疲倦下垂的眼睛,说:“莹哥儿!不要尽着问我,你自己上楼去,在阑边望一望,山门内露出两盏红灯时,母亲便快来到了。”

我无疑地开了门出去,黑暗中上了楼――望着,望着,无有消息。

绕过那边阑旁,正对着深黑的大海,和闪烁的灯塔。

幼稚的心,也和成人一般,一时的光明朗澈――我深思,我数着灯光明灭的数儿,数到第十八次。我对着未曾想见的命运,自己假定的起了怀疑。

“人生!灯一般的明灭,飘浮在大海之中。”――我起了无知的长太息。

生命之灯燃着了,爱的光从山门边两盏红灯中燃着了!四在堂里忘了有雪,并不知有月。

匆匆的走出来,捻灭了灯,原来月光如水!

只深深的雪,微微的月呵!地下很清楚的现出扫除了的小径。我一步一步的走,走到墙边,还觉得脚下踏着雪中沙沙的枯叶。墙的黑影覆住我,我在影中抬头望月。

雪中的故宫,云中的月,甍瓦上的兽头――我回家去,在车上,我觉得这些熟见的东西,是第一次这样明澈生动的入到我的眼中,心中。

五场厅里四隅都黑暗了,只整齐的椅子,一行行的在阴沉沉的影儿里平列着。

我坐在尽头上近门的那一边,抚着锦衣,抚着绣带和冠缨凝想――心情复杂得很。

晚霞在窗外的天边,一刹浓红,一刹深紫,回光到屋顶上――台上琴声作了。一圈的灯影里,从台侧的小门,走出十几个白衣彩饰,散着头发的安琪儿,慢慢的相随进来,无声地在台上练习着第一场里的跳舞。

我凝然的看着,潇洒极了,温柔极了,上下的轻纱的衣袖,和着?铮的琴声,合拍的和着我心弦跳动,怎样的感人呵!

灯灭了,她们又都下去了,台上台下只我一人了。

原是叫我出来疏散休息着的,我却哪里能休息?我想……一会儿这场里便充满了灯彩,充满了人声和笑语,怎知道剧前只为我一人的思考室呢?

在宇宙之始,也只有一个造物者,万有都整齐平列着。他凭在高阑,看那些光明使者,歌颂――跳舞。

到了宇宙之中,人类都来了,悲剧也好,喜剧也好,佯悲诡笑的演了几场。剧完了,人散了,灯灭了,……一时沉黑,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寞!

一会儿要到台上,要说许多的话;憨稚的话,激昂的话,恋别的话……何尝是我要说的?但我既这样的上了台,就必须这样的说。我千辛万苦,冒进了阴惨的夜宫,经过了光明的天国,结果在剧中还是做了一场大梦。

印证到真的――比较的真的――生命道上,或者只是时间上久暂的分别罢了;但在无限之生里,真的生命的几十年,又何异于台上之一瞬?

我思路沉沉,我觉悟而又惆怅,场里更黑了。

台侧的门开了,射出一道灯光来――我也须下去了,上帝!这也是“为一大事出世”!

我走着台上几小时的生命的道路……又乏倦的倚着台后的琴站着――幕外的人声,渐渐的远了,人们都来过了;悲剧也罢,喜剧也罢,我的事完了;从宇宙之始,到宇宙之终,也是如此,生命的道路走尽了!

看她们洗去铅华,卸去妆饰,无声的忙乱着。

满地的衣裳狼藉,金戈和珠冠杂置着。台上的仇敌,现在也拉着手说话;台上的亲爱的人,却东一个西一个的各忙自己的事。

我只看着――终竟是弱者呵!我爱这几小时如梦的生命!

我抚着头发,抚着锦衣,……“生命只这般的虚幻么?”六涵在廊上吹箫,我也走了出去。

天上只微微的月光,我撩起垂拂的白纱帐子来,坐在廊上的床边。

我的手触了一件蠕动的东西,细看时是一条很长的蜈蚣。

我连忙用手绢拂到地上去,又唤涵踩死它。

涵放了箫,只默然的看着。

我又说:“你还不踩死它!”

他抬起头来,严重而温和的目光,使我退缩。他慢慢的说:“姊姊,这也是一个生命呵!”

霎时间,使我有无穷的惭愧和悲感。

七父亲的朋友送给我们两缸莲花,一缸是红的,一缸是白的,都摆在院子里。

八年之久,我没有在院子里看莲花了――但故乡的园院里,却有许多;不但有并蒂的,还有三蒂的,四蒂的,都是红莲。

九年前的一个月夜,祖父和我在园里乘凉。祖父笑着和我说,“我们园里最初开三蒂莲的时候,正好我们大家庭中添了你们三个姊妹。大家都欢喜,说是应了花瑞。”

半夜里听见繁杂的雨声,早起是浓阴的天,我觉得有些烦闷。从窗内往外看时,那一朵白莲已经谢了,白瓣儿小船般散飘在水面。梗上只留个小小的莲蓬,和几根淡黄色的花须,那一朵红莲,昨夜还是菡萏的,今晨却开满了,亭亭地在绿叶中间立着。

仍是不适意!――徘徊了一会子,窗外雷声作了,大雨接着就来,愈下愈大。那朵红莲,被那繁密的雨点,打得左右欹斜。在无遮蔽的天空之下,我不敢下阶去,也无法可想。

对屋里母亲唤着,我连忙走过去,坐在母亲旁边――一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的一个大荷叶,慢慢的倾侧了来,正覆盖在红莲上面……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

雨势并不减退,红莲却不摇动了。雨点不住的打着,只能在那勇敢慈怜的荷叶上面,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

我心中深深的受了感动――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八原是儿时的海,但再来时却又不同。

倾斜的土道,缓缓的走了下去――下了几天的大雨,溪水已涨抵桥板下了。再下去,沙上软得很,拣块石头坐下,伸手轻轻的拍着海水……儿时的朋友呵,又和你相见了!

一切都无改:灯塔还是远立着,海波还是粘天的进退着,坡上的花生园子,还是有人在耕种着。――只是我改了,膝上放着书,手里拿着笔,对着从前绝不起问题的四围的环境思索了。

居然低头写了几个字,又停止了,看了看海,坐得太近了,凝神的时候,似乎海波要将我飘起来。

年光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一次来心境已变了,再往后时如何?也许是海借此要拒绝我这失了童心的人,不让我再来了。

天色不早了。采了些野花,也有黄的,也有紫的,夹在书里,无聊的走上坡去――华和杰他们却从远远的沙滩上,拾了许多美丽的贝壳和卵石,都收在篮里,我只站在桥边等着……他们原和我当日一般,再来时,他们也有像我今日的感想么?九只在夜半忽然醒了的时候,半意识的状态之中,那种心情,我相信是和初生的婴儿一样的。――每一种东西,每一件事情,都渐渐的,清澈的,侵入光明的意识界里。

一个冬夜,只觉得心灵从渺冥黑暗中渐渐的清醒了来。

雪白的墙上,哪来些粉霞的颜色,那光辉还不住的跳动――是月夜么?比它清明。是朝阳么?比它稳定。欠身看时,却是薄帘外熊熊的炉火。是谁临睡时将它添得这样旺!

这时忽然了解是一夜的正中。我另到一个世界里去了,澄澈清明,不可描画;白日的事,一些儿也想不起来了,我只静静的……回过头来,床边小几上的那盆牡丹,在微光中晕红着脸,好像浅笑着对我说,“睡人呵!我守着你多时了。”水仙却在光影外,自领略她凌波微步的仙趣,又好像和倚在她旁边的梅花对语。

看守我的安琪儿呵!在我无知的浓睡之中,都将你们辜负了!

火光仍是漾着,我仍是静着――我意识的界限,却不只牡丹,不止梅花,渐渐的扩大起来了。但那时神清若水,一切的事,都像剔透玲珑的石子般,浸在水里,历历可数。

一会儿渐渐的又沉到无意识界中去了――我感谢睡神,他用梦的帘儿,将光雾般的一夜,和尘嚣的白日分开了,使我能完全的留一个清绝的记忆!一○晚餐的时候。灯光之下,母亲看着我半天,忽然想起笑着说:“从前在海边住的时候,我闷极了,午后睡了一觉,醒来遍处找不见你。”

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我只不言语,我忆起我五岁时的事情了。

弟弟们都问,“往后呢?”

母亲笑着看着我说:“找到大门前,她正呆呆的自己坐在石阶上,对着大海呢!我睡了三点钟,她也坐了三点钟了。可怜的寂寞的小人儿呵!你们看她小时已经是这样的沉默了――我连忙上前去,珍重地将她揽在怀里……”

母亲眼里满了欢喜慈怜的珠泪。

父亲也微笑了。――弟弟们更是笑着看我。

母亲的爱,和寂寞的悲哀,以及海的深远:都在我的心中,又起了一回不可言说的惆怅!一一忘记了是哪一个春天的早晨――手里拿着几朵玫瑰,站在廊上――马莲遍地的开着,玫瑰更是繁星般在绿叶中颤动。

她们两个在院子里缓步,微微的互视的谈着。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涉――朝阳照着她们,和风吹着她们;她们的友情在朝阳下酝酿,她们的衣裙在和风中整齐地飘扬。

春浸透了这一切――浸透了花儿和青草……上帝呵!独立的人不知道自己也浸在春光中。

一二闷极,是出游都可散怀。――便和她们出游了半日。

回来了――一路只泛泛的。

震荡的车里,我只向后攀着小圆窗看着。弯曲的道儿,跟着车走来,愈引愈长。树木,村舍,和田垄,都向后退曳了去,只有西山峰上的晚霞不动。

车里,她们捉对儿谈话,我也和晚霞谈话。――“晚霞!

我不配和你谈心,但你总可容我瞻仰。”

车进到城门里,我偶然想起那园来,她们都说去走一走,我本无聊,只微笑随着她们,车又退出去了。

悄悄地进入园里,天色渐暗了――忆起去年此时,正是出园的时候,那时心绪又如何?

幽凉里,走过小桥,走过层阶,她们又四散了。我一路低首行来,猛抬头见了烈冢。碑下独坐,四望青青,晚霞更红了!

正在神思飞越,忠从后面来了。我们下了台去,在仄径中走着。我说,“我愿意在此过这悠长的夏日,避避尘嚣。”她说,“佳时难再,此游也是纪念。”我无言点首。

鸟儿都休息了,不住的啁啾着――暮色里,匆匆的又走了出来。车进了城了,我仍是向后望着。凉风吹着衣袖和头发――庄严苍古的城楼,浮在晚霞上,竟留了个最深浓的回忆!

一九二二年七月七日。

一三小别之后,星来访我――坐在窗下写些字,看些画,晚凉时才出去。

只谈着谈着,篱外的夕阳渐渐的淡了,墙影渐渐的长了,晚霞退了,繁星生了;我们便渐渐浸到黑暗里,只能看见近旁花台里的小白花,在苍茫中闪烁――摇动。

她谈到沿途的经历和感想,便说:“月下宜有清话。群居杂谈,实在无味。”

我说:“夜坐谈话,到底比白日有趣,但各种的夜又不同了。月夜宜清谈,星夜宜深谈,雨夜宜絮谈,风夜宜壮谈……固然也须人地两宜,但似乎都有自然的趋势……”

那夜树影深深,回顾悄然,却是个星夜!

我们的谈话,并不深到许多,但已觉得和往日的微有不同。

一四每次拿起笔来,头一件事忆起的就是海。我嫌太单调了,常常因此搁笔。

每次和朋友们谈话,谈到风景,海波又侵进谈话的岸线里,我嫌太单调了,常常因此默然,终于无语。

一次和弟弟们在院子里乘凉,仰望天河,又谈到海。我想索性今夜彻底的谈一谈海,看词锋到何时为止,联想至何处为极。

我们说着海潮,海风,海舟……最后便谈到海的女神。

涵说,“假如有位海的女神,她一定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我不觉笑问,“这话怎讲!”

涵也笑道,“你看云霞的海上,何等明媚;风雨的海上,又是何等的阴沉!”

杰两手抱膝凝听着,这时便运用他最丰富的想象力,指点着说:“她……她住在灯塔的岛上,海霞是她的扇旗,海鸟是她的侍从;夜里她曳着白衣蓝裳,头上插着新月的梳子,胸前挂着明星的璎珞;翩翩地飞行于海波之上……”

楫忙问,“大风的时候呢?”杰道:“她驾着风车,狂飙疾转的在怒涛上驱走;她的长袖拂没了许多帆舟。下雨的时候,便是她忧愁了,落泪了,大海上一切都低头静默着。黄昏的时候,霞光灿然,便是她回波电笑,云发飘扬,丰神轻柔而潇洒……”

这一番话,带着画意,又是诗情,使我神往,使我微笑。

楫只在小椅子上,挨着我坐着,我抚着他,问,“你的话必是更好了,说出来让我们听听!”他本静静地听着,至此便抱着我的臂儿,笑道,“海太大了,我太小了,我不会说。”

我肃然――涵用折扇轻轻的击他的手,笑说,“好一个小哲学家!”

涵道:“姊姊,该你说一说了。”我道,“好的都让你们说尽了――我只希望我们都像海!”

杰笑道,“我们不配做女神,也不要‘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

他们都笑了――我也笑说,“不是说做女神,我希望我们都做个‘海化’的青年。像涵说,海是温柔而沉静。杰说的,海是超绝而威严。楫说的更好了,海是神秘而有容,也是虚怀,也是广博……”

我的话太乏味了,楫的头渐渐的从我臂上垂下去,我扶住了,回身轻轻地将他放在竹榻上。

涵忽然说:“也许是我看的书太少了,中国的诗里,咏海的真是不多;可惜这么一个古国,上下数千年,竟没有一个‘海化’的诗人!”

从诗人上,他们的谈锋便转移到别处去了――我只默默的守着楫坐着,刚才的那些话,只在我心中,反复地寻味――思想。

一五黄昏时下雨,睡得极早,破晓听见钟声续续的敲着。

这钟声不知是哪个寺里的,起的稍早,便能听见――尤其是冬日――但我从来未曾数过,到底敲了多少下。

徐徐的披衣整发,还是四无人声,只闻啼鸟。开门出去,立在阑外,润湿的晓风吹来,觉得春寒还重。

地下都潮润了,花草更是清新,在??的晓烟里笼盖着,秋千的索子,也被朝露压得沉沉下垂。

忽然理会得枝头渐绿,墙内外的桃花,一番雨过,都零落了忆起断句“落尽桃花澹天地”,临风独立,不觉悠然!一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许多可纪的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夜,更有许多可纪的梦。

在梦中常常是神志湛然,飞行绝迹,可以解却许多白日的尘机烦虑。更有许多不可能的,意外的遨游,可以突兀实现。

一个春夜:梦见忽然在一个长廊上徐步,一带的花竹阑干,阑外是水。廊上近水的那一边,不到五步,便放着一张小桌子,用花边的白布罩着,中间一瓶白丁香花,杂着玫瑰,旁边还错落的摆着杯盘。望到廊的尽处,几百张小桌子,都是一样的。好像是有什么大集会,候客未来的光景。

我不敢久驻,轻轻的走过去。廊边一扇绿门,徐徐推开,又换了一番景致,长廊上的事,一概忘了。

门内是一间书室,尽是藤榻竹椅,地上铺着花席。一个女子,近窗写着字,我仿佛认得是在夏令会里相遇的谁家姊妹之一。

我们都没有说什么,我也未曾向她谢擅入的罪,似乎我们又是约下的。这时门外走进她的妹妹来,笑着便带我出去。

走过很长的甬道,两旁柱上挂着许多风景片,也都用竹框嵌着,道旁遮满了马缨花。

出了一个圆门――便是梦中意识的焦点,使我醒后能带挈着以上的景致,都深忆不忘的――到了门外只见一望无边蔚蓝欲化的水。

这一片水:不是湖也不是海,比湖蔚蓝,比海平静,光艳得不可描画。……不可描画!

生平醒时和梦中所见的水,要以此为第一了!

一道柳堤将这水界开了,绿意直伸到水中去。堤上缓步行来。梦中只觉飘然,悠然,而又怃然!

走尽了长堤,到了青翠的小山边,一处层阶之下,听得堂上有人讲书。她家的姊姊忽然又在旁边,问我,“你上去不?”

我谢她说,“不去罢,还是到水边好。”

一转身又只剩我自己了,这回却沿着水岸走。风吹着柳叶。附满了绿苔的石头,错杂的在细流里立着。水光浸透了我沉醉的灵魂……帘子一声响,梦惊碎了!水光在我眼前漾了几漾,便一时散开了,荡化了!

张递过一封信,匆匆的便又出去。

我要留梦,梦已去无痕迹……朦胧里拿起信来一看,却是琳在西湖寄我的一张明片。

晚上我便寄她几行字:清福便独享了罢,何须寄我些春泛的新诗?心灵里已是烦忙,又添了未曾相识的湖山,频来入梦!――《春水》一五七一七我坐在院里,仪从门外进来,悄悄地和我说,“你睡了以后,叔叔骑马去了,是那匹好的白马……”我连忙问,“在哪里?”他说,“在山下呢,你去了,可不许说是我告诉的。”我站起来便走。仪自己笑着,走到书室里去了。

出门便听见涛声,新雨初过,天上还是轻阴。曲折平坦的大道,直斜到山下,既跑了就不能停足,只身不由己的往下走。转过高岗,已望见父亲在平野上往来驰骋。这时听得乳娘在后面追着,唤,“慢慢的走!看道滑掉在谷里!”我不能回头,索性不理她。我只不住的唤着父亲,乳娘又不住的唤着我。

父亲已听见了,回身立马不动。到了平地上,看见董自己远远的立在树下。我笑着走到父亲马前,父亲凝视着我,用鞭子微微的击我的头,说,“睡好好的,又出来作什么!”我不答,只举着两手笑说,“我也上去!”

父亲只得下来,马不住的在场上打转,父亲用力牵住了,扶我骑上。董便过来挽着辔头,缓缓地走了。抬头一看,乳娘本站在岗上望着我,这时才转身下去。

我和董说,“你放了手,让我自己跑几周!”董笑说,“这马野得很,姑娘管不住,我快些走就得了。”

渐渐的走快了,只听得耳旁海风,只觉得心中虚凉,只不住的笑,笑里带着欢喜与恐怖。

父亲在旁边说,“好了,再走要头晕了!”说着便走过来。

我撩开脸上的短发,双手扶着鞍子,笑对父亲说,“我再学骑十年的马,就可以从军去了,像父亲一般,做勇敢的军人!”

父亲微笑不答。马上看海面的黄昏――董在前牵着,父亲在旁扶着。晚风里上了山,直到门前。

母亲和仪,还有许多人,都到马前来接我。

一八我最怕夏天白日睡眠,醒时使人惆怅而烦闷。

无聊的洗了手脸,天色已黄昏了,到门外园院小立,抬头望见了一天金黄色的云彩。――世间只有云霞最难用文字描写,心里融会得到,笔下却写不出。因为文字原是最着迹的,云霞却是最灵幻的,最不着迹的,徒唤奈何!

回身进到院里,隔窗唤涵递出一本书来,又到门外去读。

云彩又变了,半圆的月,渐惭的没入云里去了。低头看了一会子的书。听得笑声,从圆形的缘满豆叶的棚下望过去,杰和文正并坐在秋千上;往返的荡摇着,好像一幅活动的影片,――光也从圆片上出现了,在后面替他们推送着。光夏天瘦了许多,但短发拂额,仍掩不了她的憨态。

我想随处可写,随时可写,时间和空间里开满了空灵清艳的花,以供慧心人的采撷,可惜慧心人写不出!

天色更暗了,书上的字已经看不见。云色又变了,从金黄色到暗灰色。轻风吹着纱衫,已是太凉了,月儿又不知哪里去了。

一九二二年七月五日。

一九后楼上伴芳弹琴。忽然大雷雨――那些日子正是初离母亲过宿舍生活的时期。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同学们一起读书说笑,不觉把家淡忘了。――但这时我心里突然的郁闷焦躁。

我站在琴旁,低头抚着琴上的花纹说,“我们到前楼去罢!”芳住了琴劝我说:“等止了雨再走,你看这么大的雨,如何走得下去;你先在一旁坐着,听我弹琴,好不好?”我无聊只得坐下。

雷声只管隆隆,雨声只管澎湃。天容如墨,窗内黑暗极了。我替芳开了琴旁的电灯,她依旧弹着琴,只抬头向我微微的笑了一笑。

她不注意我,我也不注意她――我想这时母亲在家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也许叫人卷起苇帘,挪开花盆,小弟弟们都在廊上拍手看雨……想着,目注着芳的琴谱,忽然觉得纸上渐渐的亮起来。回头一看,雨已止了,夕阳又出来了,浮云都散了,奔走得很快。树上更绿了,蝉儿又带着湿声乱叫着。

我十分欢喜,过去唤芳说,“雨住了,我们下去罢!”芳看一看壁上的钟,说,“只剩一刻钟了,再容我弹两遍。”我不依,说,“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回头便走。她只得关上琴盖,将琴谱收在小柜子里,一面笑着,“你这孩子真磨人!”

球场边雨水成湖,我们挨着墙边,走来走去。藤萝上的残滴,还不时的落下来,我们并肩站在水边,照见我们在天上云中的影子。

只走来走去的谈着,郁闷已没有了。那晚我竟没有上夜堂去,只坐在秋千板上,芳攀着秋千索子,站在我旁边,两人直谈到夜深。二○精神上的朋友宛因,和我的通讯里,曾一度提到死后,她说:“我只要一个白石的坟墓,四面矮矮的石阑,墓上一个十字架,再有一个仰天沉思的石像。……这墓要在山间幽静处,丛树阴中,有溪水徐流,你一日在世,有什么新开的花朵,替我放上一两束,其余的人,就不必到那里去。”

我看完这一段,立时觉得眼前涌现了一幅清幽的图画。但是我想来想去……宛因呵,你还未免太“人间化”了!

何如脚儿赤着,发儿松松的挽着,躯壳用缟白的轻绡裹着,放在一个空明莹澈的水晶棺里,用纱灯和细乐,一叶扁舟,月白风清之夜,将这棺儿送到海上,在一片挽歌声中,轻轻的系下,葬在海波深处。

想象吊者白衣如雪,几只大舟,首尾相接,耀以红灯,绕以清乐,一簇的停在波心。何等凄清,何等苍凉,又是何等豪迈!

以万顷沧波作墓田,又岂是人迹可到?即使专诚要来瞻礼,也只能下俯清波,遥遥凭吊。

更何必以人间暂时的花朵,来娱悦海中永久的灵魂!看天上的乱星孤月,水面的晚烟朝霞,听海风夜奔,海波夜啸。

比新开的花,徐流的水,其壮美的程度相去又如何?

从此穆然,超然,在神灵上下,鱼龙竞逐,珊瑚玉树交枝回绕的渊底,垂目长眠:那真是数千万年来人类所未享过的奇福!

至此搁笔,神志洒然,忽然忆起少作走韵的“集龚”中有:“少年哀乐过于人,消息都妨父老惊;一事避君君匿笑,欲求缥缈反幽深。”――不觉一笑!

一九二二年七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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