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玄同(1887-1939),原名钱夏,字中季,号德潜,又号疑古,浙江吴兴(今湖州市)人。著名文学理论家,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之一,中国现代思想家、文字学家。
1906年赴日本留学。1907年加入同盟会。曾从章太炎习国学,开始致力于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及《说文解字》研究。
1910年回国后,在浙江、北京等地中学任教。1916年任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兼北京大学教授。1917年后,曾任《新青年》编辑。
1920年曾化名王敬轩发表《致新青年诸君子》一文,与刘半农演双簧信,鼓欧文学革命。1928年后,任北京大学国文系主任、中国大辞典编纂处国音大辞典股主任、国语统一筹备会常委。1939年9月12日病逝于北京。
钱玄同原籍浙江吴兴,幼年随父生长在苏州。清光绪未年赴日本留学,入早稻田大学师范科。在日本拜见章太炎(炳麟)于《民报》社,章太炎介绍他加入同盟会,同时听章太炎讲文学音韵学。结识的许多章门弟子,后来都成了著名的学者。宣统年间归国,任浙江嘉兴中等学校国文教员。
辛亥革命后,钱玄同先在杭州教育专署任科员、视学。1913年到北京,任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及附属中学国文、经学教员。后来,又长期在国立北京大学兼课。1917年加入中华民国国语研究会为会员,后又兼任教育部国语统一筹备会常驻干事,致力国语运动。
北京高等师范系今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钱玄同从1913年到北京高等师范执教,连续在北京师范大学任专任教授二十余年。他讲授的课程,以音韵学为主,还有“说文研究”“经学史略”“周至唐及清代思想概要”“先秦古书真伪略说”等。并长期任国文系主任。1917年,他向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杂志投稿,倡导文学革命,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揭幕人之一,成为鼓吹新文化,攻击封建主义,提倡民主、科学的勇士。
钱玄同提出“选学妖孽、桐城谬种”的口号,明确了新文学革命的对象。他在一篇《论应用之文亟宜改良》的《写作大纲》中提出改革大纲十三事,如用“国语”作文;规定语法之词序;小学课本、新闻纸旁注注音字母;文章加标点符号;用阿拉伯号码和算式书写数目字;用公元纪年;书写方式改左行直下为右行横迤等,都是有关文化教育方面重大改革的首倡。1918年至1919年的《新青年》杂志,钱玄同是轮流编辑之一。
在这期间,他曾动员鲁迅给《新青年》写文章。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就是钱玄同催促他写出的头一篇作品,并且头一次用鲁迅作笔名。如众所周知,《狂人日记》不但是篇白话文,而且是攻击吃人的礼教的第一炮。钱玄同在教学和学术研究方面的贡献也是很显著的。他所著的《文字学音篇》是我国高等学校最早的音韵学教科书。数十年来,影响颇大,迄今仍为音韵学家所称引。当代许多音韵学家如罗常培、魏建功、白涤洲、赵荫棠、王静如、丁声树等或是他的学生,或受过他的教益。钱玄同对于“经学”创见甚多。他有两句名言:“考古务求其真,致用务求其适。”他发表在《古史辨》上讨论上古历史和儒家经书的文章,独见很多,影响很大。郭沫若对钱玄同在古史研究方面的一些观点非常赞赏,说:“这些见解与鄙见不期而同,但都是先我而发的。”
钱玄同在国语运动、文字改革方面有突出的贡献。他把文字音韵学精深的学术研究应用到国语统一、文字改革的实际工作中来。他既是国语运动的理论家,又是语言文字工作的实干者。他早年积极宣传汉语改用拼音文字,曾采用国际音标制定汉语拼音字母。
后来他和赵元任、黎锦熙等数人共同制定“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1935年他抱病坚持起草了《第一批简字表》。可以说。建国以后文字改革的三大任务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钱玄同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做过很多坚实的奠基工作,他称得起是文字改革工作的前驱。
钱玄同反对封建主义文化制度,也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他写过一篇《关于反抗帝国主义》的文章,他把反帝和反封建两项战斗任务结合起来考虑,主张一面积极反抗帝国主义的政治经济侵略,一面用民主、科学思想和现代的文化知识“唤醒国人”,使国人爱护自己的国家。
钱玄同也提过“欧化”,说中国根本改革之路在“欧化”,他对“欧化”的解释是“全世界之现代文化,非欧洲人所私有,不过欧洲人闻道较早,比我们先走了几步。”“九一八”享变后,他痛恨日本帝国主义。1933年,日冠侵入华北,他曾把眷属送到上海去住,自己也想离开华北到南方去。当年他写信给黎锦熙、罗常培说,自己“既无执干戈以卫社稷之能力”,只能以教书“骗钱糊口,无聊极矣!可耻极矣!”可见他精神的痛苦。
卢沟桥事变发生,抗日战争开始,北平沦陷,北平师范大学西迁陕西。钱玄同因病未能随校赴陕,也未能南下,只得留在北平,1938年春,他恢复了旧名“钱夏”,表示“夏”而非“夷”,不做敌伪的顺民。他常间接寄语随北平师大迁至城固的好友黎锦熙等,说“玄同绝不污伪命”。1939年1月14日,钱玄同还到孔德学校处理李大钊的遗留图书《九通》,把它卖给当时的北京女师大,帮助解决李大钊的子女生活窘迫问题。1月17日,钱玄同忽然右脑部溢血,在德国医院逝世。
钱玄同逝世后,当时的进步刊物《文献》上发表署名乐颜的《悼钱玄同先生》中说:“五四”时代文化运动中钱玄同的“斗争精神的表现几在任何一位同时代的斗士之上”,“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是现代转变期的代表人物”。
还提到:“平津沦陷以后,北方文化界处于暴日的铁蹄之下,居境非常悲惨;但钱先生保持着高洁的节操,虽和钱稻孙有叔侄之亲,和周作人等有友好之谊,仍然不受包围,不被污辱,这种难能可贵的民族精神的表现,也是使得我们感动兴奋的。壮年以斗士领导青年,中年以学者努力学术,晚年以义士保持名节,钱先生总算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国家民族的一位完人了。”
钱玄同的身世颇为奇特,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大家所熟悉的物理学家钱三强,是钱玄同的二公子。
钱玄同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62岁,难怪会有一个大34岁的大哥钱恂。父亲死时,钱玄同还小,长兄为父,因此他对大哥钱恂很畏惧,钱恂是晚清的名人,曾在日本、俄国、法国、意大利、荷兰等国做过外交官,知道满人怎么回事,所以思想颇开放。
钱玄同是章太炎的弟子,20世纪30年代初,他已经是很有名的教授,章太炎来北京讲学,他执弟子礼甚恭,马前鞍后唯唯诺诺,亲自为老师翻译,因为章的浙江话,很多北方同学听不懂。他的这种举动,一时传为尊师的美谈。其实他也只是做做样子,根据旧的家法,像他这种有违教诲的弟子,早就应该逐出师门。
当时不少学者都激烈偏执,但像钱玄同这么极端,还真不多见。他自号“疑古玄同”,对过去的大师,常持坚决否定态度。作为古文派大师章太炎的入室弟子,钱玄同受老师影响,有非常高的古文经学造诣,然而他后来也拜今文经学大师崔适为师,并自称“乃始专宗今文”。
实事求是地说,对于古文和今文,钱玄同都是背离师门的逆徒。20世纪20年代初,钱玄同和大学刚毕业的顾颉刚讨论今古文,以《聊斋志异》上的故事举例,说明他们这一代学人治学应该有的态度。书生桑生先后接纳了两名女子,这两个不安分的女人,老是互相攻击,一个说对方是鬼,一个说对方是狐,桑生起初以为她们只是妒忌,说着玩玩,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发现她们果然是鬼是狐,事实证明两个女人说得都对。
这个故事正好可以用来面对今古文之争,今文学家说古文经过刘歆伪造,说得是对的;古文学家说今文不符合孔子的意思,也是对的。因此,现代学人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古文学家的观点来批评今文学家,用今文学家的观点批评古文学家,从相互指责之中,把各自的假面目戳破。
钱玄同的旧学十分了得,像他这样的弟子,做老师的想恨都恨不起来。他提倡废除古文,甚至要废除汉字,不是因为自己不行,而是为了要让后人学起来方便,是纯粹为后人着想。钱玄同能写一手漂亮的隶书和篆字,曾用小篆抄写章太炎的《小学问答》刻印出版,这事遭到了鲁迅的指责,认为像他这样激烈的人,不该这样复古。
人本事大了,难免恃才傲物,章太炎就常常不可一世,他的几位弟子,老实说脾气都不小,搁一起便磕磕碰碰。先是大弟子黄侃和几位闹文学革命的师弟斗气。20世纪30年代初,章太炎带着黄侃到北京讲学,钱玄同对老师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对师兄却根本不买账。
有一天,在章太炎住处,黄侃开玩笑地对钱玄同说:“二疯,你来前,我告你!你可怜啊!先生也来了,你近来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要弄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顿时翻脸,拍着桌子厉声说:“我就是要弄注音字母,要弄白话文,混账!”章太炎闻声赶来,哈哈大笑,排解说不许再争什么注音白话文,都给我念日语字母。章的意思十分明显,想想当年在日本一起学习的同门之谊,有什么好吵的。
钱玄同不仅和黄侃心存疙瘩,和鲁迅后来闹得也不愉快。他们既是师出同门,又一起在《新青年》上打打杀杀,临了却分道扬镳。众所周知,鲁迅写小说,是因为受一个叫金心异的人教唆,金心异就是钱玄同。
那时候,鲁迅埋头古籍,整日抄古碑,是钱玄同把鲁迅从古书堆里拉了出来,促使他成为新文化的一名旗手。可是钱玄同似乎更愿意和周作人做朋友,对鲁迅则敬而远之。鲁迅死了以后,钱玄同写文章纪念,不愿多谈对方的不是,然而对鲁迅情书中提及他的那几句话,依然耿耿于怀。
因此,他只说他们之间曾经很投机,说鲁迅“治学谨严”,但是“多疑,轻信,迁怒”。对于曾经大吵过一架的黄侃,在他死后,钱玄同的评价是“小学本师传”、“文章宗六代”,说他是同门中的“隽才”,这里面显然有客气的成分,因为毕竟走的不是一条路。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客观地说,钱玄同和鲁迅还应该算是同路人,他们的方向大致相同,只是在小岔道上有些分歧。人各有志,钱玄同的奋斗目标,和刘半农一致,是语音方面的革命。刘半农带着大批科学仪器,从法国载誉归来,钱玄同曾非常激动,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知音。
钱玄同所受封建礼教颇多颇严,所以,他对三纲五常等旧礼教最痛恨,反对也最坚决,激烈的言论很多,是一个敢于向旧礼教宣战的先锋大将。但是,他自己却是一个极守礼法的人。
钱玄同少年时父母双亡,一直跟随兄嫂生活,凡事必禀命于兄长。他对兄嫂十分尊敬,每到阴历年必携妻、儿一起到哥哥家拜祖先。钱玄同到晚年,已80高龄的嫂子编著关于清代闺媛诗文,他亲自去复印、校对,并为此书编了一个依“广韵”排列姓名的索引。他对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侄子们也十分友爱。
钱玄同反对包办婚姻,主张自由恋爱。但他与由哥哥包办的妻子徐氏关系非常和谐。妻子身体不好,他关心体贴,照顾周到。旧社会文人嫖娼、纳妄都是平常事,钱玄同从不嫖娼,说“如此便对学生不起。”有人以他妻子身体不好为由劝他纳妄,他严辞拒绝,说:“新青年》主张一夫一妻,岂有自己打自己嘴巴之理。”
钱玄同又提到:“三纲像三条麻绳,缠在我们的头上,祖缠父,父缠子;子缠孙,一代代缠下去,缠了两千年。新文化运动起,大呼解放,解放这头上缠的三条麻绳。我们以后绝对不许再把这三条麻绳缠在孩子们头上!可是我们自己头上的麻绳不要解下来,至少新文化运动者不要解下来,再至少我自己就永远不会解下来。为什么呢?我若解了下来,反对新文化维持旧礼教的人,就要说我们之所以大呼解放,为的是自私自利,如果借着提倡新文化来自私自利,新文化还有什么信用?还有什么效力?还有什么价值?所以我自己拼着牺牲,只救青年,只救孩子!”
他大力支持长子秉雄自由恋爱,多次表示做父母的绝对不干涉。1937年7月15日,他亲自发请柬邀请亲朋好友百余人到中山公园今雨轩,为其长子举行订婚仪式。他即兴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称赞自由恋爱是进步,并再次大声呼吁:“反对包办式的婚姻!”后来,他又请黎锦熙等挚友为长子的《订婚纪念册》签名留念。
钱玄同在北师大中文系讲传统音韵学,讲到“开口音”与“闭口音”的区别,一同学请他举一个例子,他说北京有一位京韵大鼓女艺人,形象俊美,特别是一口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使人注目。女艺人因一次事故,掉了两颗门牙,应邀赴宴陪酒时,坐在宾客中很不自在,尽量避免开口,万不得已,有人问话才答话。她一概用“闭口音”,避免“开口音”,这样就可以遮丑了,如这样的对话:“贵姓?”“姓伍。”“多大年纪?”“十五。”“家住哪里?”“保安府。”“干什么工作?”“唱大鼓。”
以上的答话,都是用“闭口音”,可以不露齿。
等到这位女艺人牙齿修配好了,再与人交谈时,她又全部改用“开口音”,于是对答又改成了:“贵姓?”“姓李。”“多大年纪?”“十七。”“家住哪里?”“城西。”“干什么工作?”“唱戏。”学生听了都大笑。
钱玄同是五四时期赫赫有名的文化名人,做教授自然有其特有的架子,其中之一即是:他从不批改学生们的考卷。
钱玄同曾先后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燕京大学等处任教,各校对这位大学者的这一“陋习”虽说无可奈何,但也各有对策。
北京大学为此特意刻了一枚木质图章,上书“及格”二字。钱玄同收到考卷后,即直接送到教务室,由教务室统一盖上及格的图章,而后按照各人的名字分别记入学分档案。
北大的宽容态度,使钱先生对自己的做法愈发地得意,竟向外四处推广,及至他到燕京大学兼课时,仍旧照此办理。不料此番他碰了个钉子:学校方面竟将他送上的未判考卷原样退回。钱先生登时也来了脾气,毫不退让,又将考卷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校方很是生气,警告钱先生,如再次拒绝判卷,将按照校纪对他进行惩罚,扣发相当数额的薪金。钱先生对此立即作书一封,言道:“判卷恕不能从命,现将薪金全数奉还。”信内附钞票若干。
这场官司的结局究竟如何,我们今天已不得而知,但钱玄同从不判卷的大名,却从此在北京城内四处传开。
钱玄同虽说在判卷方面架子极大,但说到治学求知,钱先生则是虚怀若谷,常常不耻下问,充分体现了一位著名学者严谨的治学风范。
钱玄同在北大讲授的是音韵学。他口才流利,思维敏捷,讲课时滔滔不绝,风趣诙谐,深受学生们的欢迎。但是,在一堂讲授广东音韵的课后,他竟收到了一位广东籍学生李锡予的信,对他的讲授提出了不同意见。
钱玄同认真地阅读了李锡予的来信,认为李讲的有道理。下次上课时,钱先生当众宣读了李的来信,他不仅表扬了李锡予,还坦率地承认,自己不是广东人,对广东音韵确实是不甚了解。同时,他还希望同学们都能独立思考,对他讲课中的不当之处,多多提出批评与纠正。钱玄同作为闻名中外的著名人物,竟能不耻下问,虚心向学生求教。他这种严肃认真的治学态度,深深地赢得了广大师生们的尊敬。
作为文化名人,钱玄同一生交游很广,他的日记也因此有了关于章太炎、蔡元培、陈独秀、胡适、黄侃等许多历史人物的具体文字记录,这些都是研究那段历史的珍贵资料。
钱玄同又是一位著名的学者,治学范围涉及经学、史学、文字学以及音韵学等许多方面,他在日记中常有自己读书的心得和治学的思考。从他的日记,后人可以看到一代学人学术观念的演变和读书治学的历程,也可窥见转型时期的中国学术发展史的某些侧面。所以完全有理由相信,原生状态的钱玄同日记手稿是解读或还原那段历史的珍贵文献,而影印本《钱玄同日记》的出版无疑具有特殊的文化学术意义。
钱玄同一生在新文学运动、新文化运动、国语运动、古史辨运动以及音韵学诸方面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我们的国家、民族决不会忘记这种使它们引以为自豪的历史人物。由于钱玄同多议论,少著述;加之他对于旧作采取了一种近乎苛求的态度,以致他的文章还从来没有系统搜集,辑佚成册。
虽然钱玄同并未因其少著专书而损及其学术声誉,但他的文章未能结集出版,毕竟影响了他学说的传播,不利于对他进行全面的研究,并在此基础上作出准确的历史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