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洛阳城外,一座宫殿式的宅第渐渐映入眼帘。抬眼望去,一片富丽堂皇。道上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刘琨卢谌两个策马扬鞭,准备穿行而过。这时早有个中年家丁在道边站立,老远便向他们打招呼:“来人可是俊郎刘公子?”
刘琨在马上答道:“在下便是。”他心想,此宅是皇上的舅舅,后将军王恺的家。去年王恺为了炫耀自家的财富,让人在他家门前的大路两旁,夹道四十里,用紫丝编成屏障,整个洛阳城都轰动一时,皇帝皇后亲自来给助兴,气派得很。刘琨随哥哥刘舆参观后,心里却老大不痛快,为这事还和王恺结下了梁子。他家的仆役拦住自己,莫非想找茬不成。
家丁又道:“是刘公子便好,我家老爷有请。”
刘琨满腹狐疑地道:“你家主公怎知我经过此处。”
家丁道:“是这样,小的到您府上去过了,打听到你去郊外,所以在此等候多时了。”
刘琨道:“你家主公有事情吗?”
家丁道:“我家老爷说今天有喜事,要大摆筵席,京城里好多达官贵人都来了,对了,你哥刘大公子也到了。”
刘琨听说哥刘舆也在,这才和卢谌一道下马,邀卢谌同往。卢谌本想再跟着姐夫尽情玩耍,一想到王恺是自己未来的丈舅舅,不敢造次,迟疑片刻,和刘琨道别,独自回家。
王恺家的宅第,占地数亩,极为奢华。
正殿里边,王恺神采奕奕,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对着京城名士们高声说话:“各位,今儿个请你们来,是有件天大的喜事儿给大家开心。我王恺新近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一块儿见识见识。”在座的人当中,有一大半半敞开衣衫,也有的松松地系条腰带,看上去倒也洒脱。
中书令孙秀阿谀地道:“王将军,您是洛阳城里的大富贵,什么样的宝贝能让您如此高兴。”
王恺道:“此宝物非一般稀罕东西可比,是从南海诸岛不远万里弄来的。”
孙秀道:“哎哟,那可是珍贵,王将军,快拿出来让我们一饱眼福吧。”
王恺故作神秘地道:“哎,还在等一个人呢,没有他的到来,我们岂不扫兴。”
刘舆看不惯孙秀卑躬屈膝的媚态,冷冷地道:“孙将军,既然你对宝贝这么感兴趣,何不把你家祖传的珍奇物件拿来让诸位瞧瞧。”
孙秀道:“我家哪敢跟王将军比,我又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石祟。”
刘舆道:“听说令尊当年也是在京城做事啊,怎么会少了值钱的东西。”
孙秀的脸一下子红得像个血盆,指着刘舆道:“你们刘氏兄弟不过是浪得虚名!”原来他爹爹早年给洛阳令做过事,但只是府里的一名衙役。孙秀却对人吹嘘说他爹曾良田万亩,牛羊千匹,被洛阳人传为笑柄。刘舆当着众人面拿这件事开涮,孙秀的虚荣心受到激怒,下不了台,又不好发作,吭哧了半天才找出话来反击。“你们刘氏一门不也是官宦世家吗,有什么家底也亮出来风光风光哇。”
刘舆家当然富足,可要说风光,也只能说自愧不如。他憋了口气,脸色竟也变紫了。
王恺身为皇亲,却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角色,对刘舆他们文章二十四友更无兴趣,说话自然向着孙秀。对刘舆道:“庆孙啊,都说你兄弟才高八斗,不知能否以珊瑚为题目,赋诗一首如何?”
刘舆虽说饱读诗书,对珊瑚也只是听说而已。哪里能作出诗来,又知王恺在为难自己,才思被晦气罩住,颇显狼狈。这时门口有一个人影闪电跃进,接上话茬儿:“作诗有何难?取酒来!”
众人一惊,来人正是刘琨。英姿飒爽,豪情万丈,魏晋风度自然天成。
王恺一见刘舆来了帮手,料想难不住刘琨,自忖,不能让他们搅了今天的好事,叫他们来的本意是为自己扬名,再说,今儿个花钱买高兴,为的是镇住大对头,若让他兄弟得了头彩可是不妙,便来了个顺坡下驴。“好好,赋诗作画,来日方长。现在我宣布,今天老夫要和石祟比一件宝物,只等他来,大家作个见证。”
刘琨听了,心中突突直跳。这老家伙,搞什么鬼名堂,和石祟真地斗上了,先前他叫下人用糖水洗锅,石祟便命厨房的人把蜡烛当柴火烧,后他又建四十里的屏障,石祟用比紫丝贵重的彩缎,铺设了五十里,从金谷园直通洛阳,赢了他两次,全洛阳都知道石祟才是第一富,比王恺家阔气。这次他跟石祟比什么呢?刘琨心中没底,为石祟捏了把汗。
王恺正是由于输掉了前两次的比富,才耿耿于怀。心里道,石祟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杀人越货的无赖,竟敢到京城里撒野,世上还有如此狂妄之人,这口气我一定要争回来。
王恺看看天,着急地问管家:“石祟这个胖子咋还不来呀?”
管家道:“老爷,我已经给小的们吩咐过两次了,石将军来了马上通报。”管家进一步悄声说,“老爷,我看石祟他今天不会来了。”
王恺一瞪眼:“为什么?”
管家道:“你想他哪敢呀。前两回让他沾点小便宜,那是您高风亮节,不跟小人一般见识。您想想呐,他一个外地来的暴发户,再有钱也不能跟皇上的宝贝比高下呀。”
王恺拨弄着胡子,点头嗯了一声:“再等片刻,真的不来,我也不跟他计较,算他知难而退,识趣。”说完,便要带领大伙儿去后花园里赏花。
一些人正附和着,忽然家丁来报:“老爷,石将军来了。”
“噢,”王恺一回头,神经线都绷直了,口中却念念有词。“来得好来得好……”
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嗓门儿传了过来:“王将军,带了这么多人迎接石某,我怎敢不来饮酒助兴。啊,哈哈哈。”
来人约四十七八岁,身材矮小,腰粗似鼓,俨然一个皮球。宽脸盘,大耳,眉宇间飘荡着强烈的英气。他一句话未落,把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
王恺原以为石祟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他霸气更重。他忙叫下人去柜子里取宝贝,非要叫石祟输得口服心服。心想:看你还狂到几时。但王恺嘴上却挂着笑容:“石将军,老夫特意邀请你来一道赏宝。”
石祟放声说:“王将军,比来比去有啥意思,我们畅饮它几大碗杜康酒不是更尽兴。”
王恺道:“石将军,少安毋躁。”
王恺手一挥,下人知意而去。众人都不言语,心里由不住猜来猜去,想东想西,有替石祟担心的,有等着看热闹的。工夫不长,几个侍女抬着一样东西出来,放到大堂中间,王恺亲自揭开帷布。随着展开的那一瞬,几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原来是一棵约二尺高的珊瑚树,长得枝条匀称,色泽粉红鲜艳。怪不得王恺神秘兮兮的,真是件宝物哇,众人都禁不住发出由衷地惊叹。
王恺笑了,开心地笑着,眼角的余光不断地扫着石祟。
只有石崇一言不发,他到最后方围着玉珊瑚转了两圈,微微一笑,道:“是个不错的物件。”
孙秀哼哧一声,对着石祟道:“‘就是个不错的物件’呀,石将军,这是难得一见的上方宝贝!价值连城!你懂吗你。”
石祟听了孙秀的话,嗤之以鼻,他很随意地用手动了动玉树,王恺的眉毛就紧张地竖起。忽然之间,石祟拿起铁如意,朝着珊瑚树猛地一砸,只听“克朗”一声,好好的一株珊瑚被砸得粉碎。
石祟的举动,连一点预兆都没有,周围的人们都大惊失色。王恺更是目瞪口呆,气急败坏地指着石崇说不出话来:“石祟,你……你这是干什么!”
石崇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嬉皮笑脸地说:“王将军,你生什么气呀,不就是一棵玉树嘛,我还您就是了。”
王恺又是痛心,又是气愤,连声说:“石祟,你大祸临头了。你知道吗,这是皇帝赐予我家的,你犯下了欺君之罪!”
石祟仍旧满不在乎地说:“好,好,我还你还不行吗。”
王恺道:“你说得轻巧,你有吗你。”他真是给气疯了。这株珊瑚是他在皇上那里哭诉来的,他说自己在石祟面前丢了面子,其实就是皇上丢了面子。皇上这才赐给他,好让他在与石祟比富中胜出。如果将宝物毁坏,怎样向皇上交代耶,这怎能不叫他惶惶然。
石祟道:“嘿嘿,有没有你知道?啊,喝酒的工夫就办了。”他小声在随从的家丁耳朵里嘀咕了几句,那家丁立刻应声而去。
这时,王恺家笼罩在一片黑压压的气氛中。门外的军士持枪站了两排,把前门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琨一直给石祟使眼色,暗示他:石将军,你还不快逃。见石祟镇定自若,刘琨想,你玩得也太过火了,搞不好有杀身之祸。他仔细观察四周,寻找着破绽,思忖一旦动起手来,好有个退路。刘琨兄弟与石祟同为二十四友,石祟年龄大,文武双全,财富又出奇得多,在外边常干出点出格的事。但对二十四友中的一帮子文人雅士,却是慷慨义气,热情有加,他的金谷园,成了二十四友抒发诗情的乐园。此时此刻,刘琨决计与他共进退。
正在僵持中,石祟的家丁回来了。他在石祟耳边小声道了句什么,石祟的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朗朗地道:“王将军,各位朋友,房子里地方太小,请到门外一瞧。”众人虽说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都你看我我看你地往外走。
刘琨到了门外一看,石祟的家丁站了几十人,二十多个木箱子摆了一大排。石祟一挥手,二十几个箱子全部打开。哇塞,每个木箱中都放着一棵珊瑚树。这些珊瑚中,三四尺高的就有六七株,大的竟比王恺的高出一倍。株株条干挺秀,光彩夺目。至于像王恺家那样的珊瑚,那就更多了。王恺等人都看得呆了。
石祟笑眯眯地道:“王将军,你随意挑一株吧。”
王恺已经是惭愧至极,嘴巴里像是塞着棉花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石祟却没事似的道:“好,你们慢慢挑选,绿珠派小女亲自来洛阳城叫我回金谷园,想必是有事,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