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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青春

把现实解释成幻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童年时的梦想,是想成为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芳,少年时的梦想是想当一名作家。

博尔赫斯把现实(生活)解释为幻想,认为它和所有游戏一样,是按一定规范运作的生命体验。在一个人非常年轻的时候,每一个极其细小的因素都可能改变这个人的生命轨迹。无数歧路像树杈一样横在这个人面前,他选了其中的一条路,成为现在的他。

在成为一名作家前,我曾经是一个辫子扎得紧紧的平凡女兵,很害羞,不太爱说话,写作完全改变了我,使我变得比以前开朗,甚至连外貌都有些变了,我以前辫子剪得极短,后来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留起了一头长发。我过去在军校上学时的同学,几年后再见到我,都有些不敢认了。他们说:“你变了,漂亮了。”我知道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变化,其实,骨子里我仍是那个辫子扎得紧紧的害羞的女兵。关于我十几年的军旅生涯,我很少提及,无论是在作品里还是在现实中,我都很少提到它,这就是那个“害羞女兵”在作怪。

有一部电影在我童年时种下一粒种子,我第一次把自己幻想成另外一个人。记得那一年看《英雄儿女》电影时,我6岁。

《英雄儿女》是我喜欢的惟一一部战争片,它是黑白的,云的颜色,女兵露在军帽外的两条小辫,王芳美丽的哭泣,首长塞进她手中的苹果,她站在队列前领唱的身姿,这一切的一切,是何等地美丽。

我6岁,坐在北京每个大院都有的露天电影场中央,等待电影开场。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就有人搬着板凳到那片空地上去占座了。银幕还没有升起来,用水泥搭成的“司令台”光秃秃地在阳光下裸露着,两只小鸟静静地呆在台沿儿上。抖动着羽毛,机敏地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其中的一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箭一般地冲起来,另一只鸟儿也不甘示弱,扑棱着翅膀追随着前一只鸟的影子去了。

“司令台”前的那片空地上,已经有几把小椅子了。那是一些性急的人,怕晚去了占不到好位子,占不到好位子就只有到银幕后面去看电影,后面都是那些想要看得清楚些,却又懒得早早搬椅子去占座的人。

太阳已经偏西了,空地上没有人,只有几张空凳子。凳子是各种各样的,有用军绿布带子扎成的马扎,有光滑的竹椅,有四四方方的小板凳,也有歪歪扭扭的靠背椅。

斜斜的太阳把小板凳的投影拉得极长,像抽象画中的变形静物,我的小板凳也在其中,影子就像一个张开嘴吃梦的小怪物,电影梦,英雄梦,女兵梦,作家梦……一个6岁女孩就是坐在这张小板凳上起飞的。

露天电影场上人多起来,有人手里拿着蒲扇,为的是驱赶蚊虫。孩子们把小凳放好之后,就开始满场疯跑,工作人员正忙着把幕布升上去,放映机不断打出一束淡黄色的光亮,这光亮投到幕布上时,就总有淘气的小男孩站起来用手指做成小狗状,配合着嘴里“汪汪”叫着,还真有几分“狗”的意思。.

6岁的我是一个安静的孩子,我像大人那样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电影开场。

我看见奔跑旋转的孩子;

我看见空白的、被风微微吹弯了的电影银幕;

我看见天空淡黑色的云彩,在没有月的晚上,黑云低低地压下来。

我的英雄终于从天而降,《英雄儿女》的黑白字幕滚滚而出,“王芳”、“王成”,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在我们头顶炸响。王成那句“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厂如惊雷般在空中炸响,在烟雾弥漫的银幕上,我们再也看不到英雄王成的影子。

妹妹士芳,是千千万万女孩“女兵梦”的源头,她穿着军装,扎着皮带,英姿飒爽。后来,我当上女兵后,也模仿王芳的样子拍了许多照片,我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女兵,穿着军装,扎着皮带,很严肃,不怎么爱笑。

高音喇叭

我对Z城军事院校的第一印象是:高音喇叭。

我们是下午到达学校的,很快有人把我们领到女生宿舍。把东西放在窗前的那张办公桌上,在我推开窗那一刹那,挂在窗户外面的高音喇叭忽然响了,放的是《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声音很大,简直可以说是震耳欲聋。但我看到其他老兵若无其事地交谈,收拾东西,上上下下,就像没听见一样,想必他们已经习惯了。

每个宿舍都大敞着门,新学员进进出出,寻找自己的铺位、衣柜和抽屉。

我在高音喇叭的声波中,有些恍惚。

进来一个黑黑壮壮像黑铁塔似的人物,她们说那是我们的区队长,姓王,来给我们修门锁的。门锁坏了,需要重新换一只。区队长手里拎着个黑色工具箱,穿着粗布的军用白衬衫,绿军裤,人很威严。

高音喇叭里仍在播放当时对我来说还很陌生的军歌:《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解放军进行曲》。其中有一首歌,我现在已经不记得歌名了,但歌词仍还记得,叫做:

说打就打

说干就干

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

这首歌曾经在吃饭前、开会前、队列、出操、外出执行任务的途中无数次地被我们唱过。这些歌不是被“唱”出来的,而是“吼”出来的,一开始觉得很难适应,甚至觉得痛苦。但当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我已经习惯了周围人这种“吼”歌的方法。

区队长说,“吼”是一种气势。

区队长说,“吼”是军人味。

但他说的似乎是男人。

我们这些新来的穿便衣的女学员,在满是军人的院子里,自觉跟别人不一样,引来异样的目光,心里就觉得很别扭。我们是花蝴蝶,别人是清一色的绿军装。我们就不断打听什么时候给我们发军装。

区队长说:“等发了军装,你们就再也不许穿便衣了。”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我们才理解他的话。我们从此再也不能穿花裙子了,再也不能。

发军装是在一天吃过晚饭后。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队武汉籍小文书气喘吁吁跑过来通知我们去领军装,他说:“发服装了,队长让你们女生班赶快过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跑得气喘吁吁,武汉籍的小文书平时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练字。文书的办公室就在队部旁边,队长、教导员他们开会讨论问题的时候,文书一个人就坐在屋里练字。但练了很长时间,他的字仍写得很不好看。

文书管信。有时我们在饭堂里碰见他,总爱偷偷问一句:“文书,今天有我信吗?”有信的女生,这一天就会过得格外幸福。没信的女生,就感到天空都低矮了许多,这一天过得没滋没味的。信有许多种,有家信,有同学的来信,还有好朋友的信,在新兵训练漫长的三个月里,没有人不盼信的,信是支撑我们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但是,经常地,我们却没信。

没有一个人给我们写信,整个世界好像都把我们忘了似的,吝啬得连一个字都懒得给我们写。我们多盼着有人给我们写信啊!信是精神支柱,新兵训练实在是太枯燥了。

发军装那一刻还是很兴奋的。黑洞洞的仓库大门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那是军用胶鞋的橡胶味和轻微受潮的军衣棉被混合在一起发出的气味,那气味是新兵的气味,以后每当再次回到那种气味中,时间便高速向后流淌,我就像一盘可以“快进”和“后退”的优质磁带,快速回到了“新兵”的那个“点”,种种滋味扑面而来,往事新鲜如昨天。

新军装穿在身上,却找不到镜子照,宿舍里只有一面巴掌大的圆镜,每个人都抢那面圆镜照一下脸,抢来抢去的,结果圆镜外面包的那层薄铁也掉了,班长还被镜子边缘拉破了手,结果那面镜子被我们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很快地,我们就知道要镜子也没有什么用了。

我们已经不是女人了,我们是新兵。

太阳与影子

新兵训练的时候,我们都是裸身穿一件军装,再在外面扎上武装带,里面是空荡荡的,只穿一件胸罩。这么穿实在是因为在大太阳底训练,没有一点阴凉,真是太热了。

9月的阳光,在印象中并没有那么强烈,人们总是形容秋天如何凉爽、美丽,“秋高气爽”,但当你在大太阳底下站上一整天,就再也不会写出那样不痛不痒的文字,秋天的太阳还是很毒的,万道金光,似一根根尖锐无比的小金针,从遥远无比的地方飞过来,刺进我的皮肤,我原来是一个皮肤雪白的人,这种皮肤的人是最怕晒的,稍微一晒皮肤立刻发红,好像一个不善喝酒的人,不知深浅地痛饮一大杯,脸立刻涨得通红。

我就那样小脸通红地站在太阳底下,操场上各种口令此起彼伏,队伍被单列成一排排的,每排前面都有一排像梳子梳过一样整齐的影子。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它从我的脚下斜伸出去,那是一个兵的影子,扎着武装带,很短的小辫,当兵以后一直没有镜子照,只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我站在那儿,按照口令机械地做每一个动作,稍息,立正,向后转。我开始大量出汗,腰带四周和后背很快就都湿透了,我看到前面女兵的后背,就知道我自己的背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了。正步走“一步一动”,腿绷得像棍儿一直,悬在半空中,“一”和“二”之间间隔好长时间,有的平衡不好的同学腿就噼哩啪啦地掉下来,教训,训斥,甚至责骂,短时间内就招来一大堆,这在队列训练中是家常便饭,娇气的女生甚至没有时间掉眼泪。

太阳还在头顶上,无数道金光奔涌而来,我站立,犹如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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