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迪是这样长大的:在她两岁的时候,有一天她和妈妈在花园里玩,她摘了一朵美丽的花,转过头,朝妈妈跑来,她这样的动作着实让达琳太太高兴坏了。达琳太太抱起她,在她脸蛋上吻了又吻,想:如果文迪永远都这么大该多好啊!可是孩子毕竟要长大的,他们也都知道,总有一天,他们将要长大成人!事实就是这样,自那以后,文迪就明白了她终究是要长大的。两岁,对于她,也对于所有孩子来说,是长大的开始。
在文迪来到这个世上以前,达琳太太当然是这个家中主要人物。她是个招人喜欢的太太,满脑子的幻想;她还有一张甜甜的、喜欢说笑的嘴。她那爱幻想的脑子,就像从神奇的东方来的那些小盒子,一个套一个,不管你打开了多少,里面总还藏着一个。她那张甜甜的、能逗人开心的嘴,老是挂着一个文迪无法得到的吻。可那吻明明就在那儿,就在右边的嘴角上挂着。正是这张嘴,让文迪感觉到她对妈妈有种特殊的爱。
达琳太太是个美丽招人喜爱的人,但达琳先生是怎样赢得了她欢心?
当她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周围有好些男孩,他们长成大人以后,忽然发现他们一起爱上了她。于是他们都纷纷拥进她家向她求婚。
只有达琳先生的做法不同,他雇了一辆马车,抢在他们之前来到她家里,于是就赢得了她。达琳先生得到了她的一切,只是没有得到她那些小盒子最里面的一只和那个吻。
文迪心想,兴许拿破仑能得到那个吻,不过据我猜测,拿破仑也许试图得到它,最后也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了。想着想着,文迪就笑起来了。
达琳太太和达琳先生非常恩爱,她是穿着一身雪白的嫁衣来到了这个家的。起初,她把家里的账记得一丝不苟,甚至很开心,像玩游戏一样,连一个小菜芽都不漏记。可是渐渐地,她把整个整个的大菜花都漏记掉了,账本上却出现了一些没有面孔的小娃娃的图像。在她应该记账的地方,她画上了这些小娃娃,她估摸这些小娃娃要来了。
第一个来的就是文迪,接着是约翰,随后是迈克尔。
文迪的出生,对于达琳夫妻俩来说可真是件头疼的事,因为她的到来使经济开销又增多了。达琳先生有了文迪自然是非常得意,可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坐在达琳太太的床沿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给她算开销账。随后,达琳先生却拿出一支铅笔和一张纸算开销账,还不许达琳太太打搅他。
“亲爱的!别插嘴了,”他说,“我这儿有一镑十七先令;在办公室还有两先令六便士;办公室的咖啡我可以取消,就算省下十先令吧,就有两镑九先令六便士。加上你的十八先令三便士,合计三镑九先令七便士。我的存折上还有五镑,总共八镑九先令七便士——是谁在那儿动?——八——九——七,小数点进位七——别说话,我亲爱的——还有你借给找上门来的那个人的一镑钱——安静点,乖乖——小数点进位,宝贝——瞧,到底让你给搅乱了——我刚才是说九——九——七来着?对了,我说的是九——九——七。亲爱的,你说咱们靠这个九——九——七,能不能维持一年的生活?”
“能,我们一定能!”达琳太太嚷道,她当然是偏袒文迪的。
达琳先生有点生气地告诉她:“腮腺炎,你可别忘了。我算它一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更多的有可能要花三十先令——别打断我说话——麻疹一镑五先令,德国麻疹半个世纪,加起来是两镑十五先令六便士——别摇手——百日咳,算十五先令。”就这样他唠叨了大半天,并且每次算出的结果都不一样。不过最终达琳太太总算听完了达琳的唠叨,腮腺炎减到了十二先令六便士,两种麻疹并作一起共同处理了。
同样的风波也在约翰出生时发生过,而且情况更严峻。不过他们两个总算被养活下来了,不久你就会看见姐弟三个排成一行,由保姆陪伴着,到福尔萨姆小姐那里上幼儿园去了。
达琳太大是安于现状的,可是达琳先生却喜欢凡事都向左邻右舍看齐,所以,他们也准备请一位保姆。
由于孩子们喝的牛奶太多,他们又很穷,所以,他们家的保姆只是一只严肃庄重的纽芬兰大狗,名叫娜娜。在达琳夫妇雇用它以前,这狗本没有固定的主人。达琳一家是在肯辛顿公园里和它结识的,它闲来无事去那儿游逛,把头伸进摇篮车窥望。那些粗心大意的保姆一直很讨厌它,因为它老是跟着她们回家,向她们的主人告状。
其实,它是一位真正称职的好保姆,当达琳太太给孩子洗澡时,它是那么地认真与细致地看着。夜里不管什么时候,达琳太太看管的孩子只要有一个轻轻地哭一声,它就一跃而起。狗舍当然是设在育儿室里,它天生有一种聪明的智慧,知道什么样的咳嗽是不可怠慢的,什么时候该用一只袜子围着脖子。
骨子里它从来都对老式的治疗方法不屑一顾,就拿大黄叶来说吧!若它听到此类细菌的新名词,总是满不在乎地哼一声。你若是看到它护送孩子上学时那种合乎礼仪的情景,你真会大长见识。当孩子们规规矩矩时,它就安详地立在他们身边,要是他们乱跑乱动,它就把他们推进行列。每当约翰去踢足球时,它总是不忘把伞衔在嘴里。福尔萨姆的幼儿园里,有一间地下室,保姆们就等候在那里,她们坐在长凳上,而娜娜则伏卧在地板上,这是唯一和她们不同的地方。她们有时候根本不把娜娜放在眼里,认为自己的地位比它高贵。其实娜娜更瞧不起她们,认为她们的闲聊是多么得浪费时间,是一种无聊的行为。它很不高兴让达琳太太的朋友们来育儿室看望孩子,可要是她们真的来了,它就先扯下达琳太太的围裙,给她换上那件带蓝穗子的,把文迪的衣裙抚平,匆匆梳理一下约翰的头发。
在街坊里,就数这个育儿室整理得井井有条了①,这一点达琳先生心里也明白。不过有时他还是不太自信,生怕街坊邻居们会背地里嘲笑他,因为他不能不考虑自己在城里的地位和影响力。
达琳先生心里有时会有些不安,对娜娜也不是很自信,感觉它对自己不是很佩服。达琳太太向他担保说:“我知道,它可佩服你啦!”然后就示意孩子们要特别敬重父亲。接着,就跳起欢快的舞。
他们唯一的一位女仆——莉莎,有时也被允许参加跳舞。莉莎穿着长裙,戴着女佣人的布帽,显得那么矮小——虽说开始雇用她的时候,她一口咬定自己已经十岁了。
小家伙们多快活呀!最快活的是达琳太太,她踮起脚尖发狂般地飞旋,你能看到的只是她的那个吻。这时要是你扑了过去,定能得到那个吻。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单纯、更快乐的家庭了,直到彼得·潘来临。
彼得第一次进入达琳太太的视野,是在她整理孩子们心思的时候。凡是好妈妈,晚上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孩子们睡着以后,整理他们的心思,为把明天早晨一切料理妥当。假如你能醒着(不过你当然不能),你就能看见你妈妈做这些事,你会发觉她是很有趣的,那就和整理抽屉差不多。我猜,你会看见她跪在那儿,很有兴趣地察看里面的东西,并且猜想这些东西是从哪弄来的,就会发现有些是十分有趣的,有些东西就不是那么可爱。后来,她就把一件东西贴在她脸上,像捧着一只可爱逗人的小猫,最后,她又把另一件东西很快地收藏了起来——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你清早醒来时,临睡时揣着的那些顽皮的念头和坏脾气都给叠得小小的,压在你心里的底层,而在上面,平平整整摆着你的那些美好念头,等你去穿戴打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