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珠旺旦老爷听信了我的话把绳子给我解开了，并说道：“木达尔你听好了，你的人、食物、水、财物，如命脉一般都捏在我手里，你如有不轨的行为，立即杀死他们！那你去赶羊吧！”
我一面回答：“诺言已许下，佛来不改口。”一面唱着歌赶着羊群，歌中夹着驮盐队的特殊语言，告知姜巴旦增前面山上有迷人的药，要想方设法把他们带进山沟中，尔后提议在那儿喝水休息。有困难我们一起去解决。到时，木达尔会来救大伙儿的。
姜巴旦增果然不负重托，终于把大家带进了谢之拉山谷。大伙儿只感觉口干舌燥，头有些昏沉沉的，姜巴旦增生怕露馅，乘机说道：
“伦珠旺旦大爷！这儿有6000米左右高的海拔，是不是感觉有些不适应哪？这很正常。可能有些氧气不足，快下来烧点酥油茶，吃点干肉糌粑休息一会儿，过了这山就一切都好啦！”
“我头真有点昏，大伙儿歇一会儿吧！”
有些警觉的伦珠旺旦，突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这可急坏了姜巴旦增，眼看计划要落空，便急中生智地建议道：“大爷！
再坚持一会儿就翻过这山，之后一切大吉，你看都快要翻山了，大家都走了一天，累坏了，就休息一会儿吧？”谨慎的伦珠旺旦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信没有危险，才说道：“大家给我听好了，就在此休息片刻，都不能走远。”
正在编制竹筐的夏尔巴妇女
大伙儿纷纷下马，伦珠旺旦让人把双手被捆的用人们也扶下了马。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儿休息时间越长，腿会越来越迈不动。
等反应过来，便张口大喊，“弟兄们，我们上当啦！快离开这儿，这地方的空气不对，快走呀！”
匪徒们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想站立起来，一次次地努力，又一次次地失败，最后都倒了下去。我等到太阳落山，热气渐渐散去，才来到谢之拉山谷，把姜巴旦增他们背出山谷，用绳子一一捆牢强盗骗子们，我又给大伙儿喂了解药，等到半夜时分大家都醒了过来，嚷道：“我们得救了！得救了！”
“木达尔，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这一辈子跟定你了，需要的话，连命都可以随时拿去！”在大家的称赞声中，我带上匪徒们的货物上路了。这时才有问：“木达尔，你把他们怎么着了？”
“他们自讨苦吃，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让他们吃一回木达尔的亏吧！若再吸一天的毒气，就再无药可救了。天亮前后他们可能醒来，但太阳一出来，药草的毒气就会散发，他们又将再次吸收毒气而死的。”
姜巴旦增瞪着大眼说道：“你那歌我本来一知半解，再等你刚才一说，我更糊涂了，你就解谜吧！”
原来呀，我前次路过此地时，曾听驮盐队的头儿绰沃多说过，谢之拉山谷遍长一种毒草，在7至8月份，就是这个时节，经太阳曝晒后，草的毒性就会散发在空气中，这时若有人路过此地，就会吸毒而感觉头昏，时间长了就会昏迷，当毒量到一定时就会中毒身亡。当那大汉反扭住我的手时，我看到了谢之拉山，想到了绰沃多的话，就带着一试的想法，提出平等条件赶羊群，寻思着如何请君入谷，而我呢，借机避开毒气，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他们这帮用人，在今后漫长的征途中，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地效力，才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驮盐经商任务。我又把匪徒们的货物拿出一部分分给随行人们，一小部分救济给了路上碰到的穷人们，这样一来，更加得到了大家拥戴。
经过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我换回了头人所需的布匹、茶叶、干果、红糖、手工艺品等物资，且数量远远超出了绰沃多换回的物品。头人又听了姜巴旦增他们的描述，我从此才得到了洛桑克珠头人及夫人的重用，把我从盐湖盐场调回府里。可我也因此得罪了匪徒们，在后面一次运盐途中又被匪徒们收拾，全部财物被匪徒们抢光，只有我一人侥幸逃脱，我再也不敢回阿里了，只好隐姓埋名来到了你们这儿，被你和外公收留。
次仁曲珍听着木达尔讲的故事，抱着木达尔腰的双手，越来越紧，脸上露出了微笑。
正在编竹制品的夏尔巴老人
二
依偎在木达尔身旁的次仁曲珍，突然松开手站起来惊叫道：“木达尔，你看我们的牛群过山那边去了，那是人家的地盘，如被发现就糟了！”木达尔不假思索地喊道：“曲珍快！我们蹚过那条溪水去！”
两人翻身而起，一前一后地向溪水方向奔去，到了跟前，次仁曲珍见到水深，有些胆怯，顾虑重重地说道：“木达尔，你先快过去吧！把牛赶回来事关重大。”
“好呀！这溪水，表面因有太阳照射不冷，可下面一层是雪山上融化之水，刺骨的冰凉。”
次仁曲珍回答道：“有你在，我还用怕吗！”就跟着木达尔下了溪，小心翼翼地走着，不觉脚抽筋了，“啊”地喊了一声，差一点倒了下去，木达尔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她，自己也感觉被放入冰窟中一般，沁心的冰冷把木达尔袭击得喘不过气来，脚也不听使唤，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她扶到小溪对岸。一看次仁曲珍已不省人事，让木达尔手足无措起来。便吼道：“佛祖，佛祖开开恩，救救次仁曲珍吧！没有了次仁曲珍，木达尔犹如失去了光明，没有了希望与世界，一人独存，有何意义？不然的话，木达尔也会随她而去的。”
假装的次仁曲珍悄悄睁开眼，看着木达尔痛苦伤心的样子，嘶喊的声音牵动着她的心，溶化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乘他不备，一下子蹲坐了起来，吓得木达尔摔了一个筋斗。木达尔有些害臊，故意转移话题地大声喊道：“曲珍别胡闹了！你就不担心牛吗？
快去赶牛吧！”
二人双双向牛群奔去……
三
纸包不住火，有句谚语说，黎明天破晓，巴掌遮不住。次仁曲珍与木达尔的事终于传到了主人的耳中。主人把次仁曲珍的外公召唤到府中，先是一顿皮鞭，而后又警告道：“本头人警告你，本老爷虽喜欢木达尔，很器重他，但他与次仁曲珍奴才之事绝不可能成。更何况没有经本老爷同意，他俩就悄悄往来，真不懂规矩，就不怕死吗？如我再发现他俩有缠绵，我先剥了她的皮，砍了她的双腿，然后把你们驱赶出樟木，听清楚了吗？”
外公一面回答着：“拉索！拉索！拉索！”一面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到了简陋的窝棚中。暗想，这是报应啊！佛祖的惩罚呀！为了积德，天天念佛诵经，行善，放生了多少小动物。前几日，还把家中唯一的羊也放生了，真乃心思所向是佛法，命运注定要造孽。想的就是让次仁曲珍不要步她妈的后尘，这日夜担心之事还是来了。造孽呀！真是造孽！想着想着他突然听到次仁曲珍亲切的叫声：“外公！我回来了，快看！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了。”一听就来气的他大声喊叫道：“孩子！你太天真了，人家是什么呀！你又是什么呀！外公告诉你，你只不过是一个奴隶，有如人家的牲口一般，而木达尔是头人看重的家伙，你俩就好似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次仁曲珍被外公劈头盖脸地一顿大骂，弄得莫名其妙。豁然明白之后，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问道：“外公！是不是头人找过你啦？”
“孩子！你惹大祸了！头人说下次见到你与木达尔来往就抽你的筋，剥你的皮。还把我们赶出樟木呢！外公只想跟你说一句，答应外公，以后我们再也不接触木达尔了行不行？”
“外公！我们已发过誓，生生死死在一起，永不分离……”
外公听了次仁曲珍的话更急了，暗思，如不及时阻止她，后果不堪设想呀！他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呀！你要摆正位置，‘骨头缝里有精肉，老爷扔掉仆人得。’这就是你要自知之明处。你再与他来往，外公就不认你了。”次仁曲珍也真切地回答：“外公！外公！雄鹿的头是头，小鸟的头也是头呀！别的什么事孩儿都可答应，可这事次仁曲珍做不到。”
有些哽咽的外公，只好说出了不愿提及的悲惨故事来，轻声说道：
“这一点，你真像你的阿妈，哪个漂亮的女孩都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呀！孩子！任凭你说千道万，熟青稞要磨成糌粑面的。外公要给你讲一个事，也该到讲的时候了。”
孩子！你阿妈从小就在陈塘一户宗本（千户长）家中当用人，喜欢上了一个同在宗本家叫赛尔吉的用人，他人长得帅气英俊，聪明能干，办事稳重老练，善解人意，能说会道，深受宗本喜爱与器重。有时主子办不了的事，找他帮忙，准能行。你阿妈常常找借口去找他帮忙，渐渐地一日不见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再到后来，见不到他心就发痒，她与赛尔吉的感情就这样悄悄来临。
你阿妈心里也清楚，她与赛尔吉的结合，要得到主子的同意。否则，不说结婚，连命都提在裤腰带上。但她总管不住自己的双腿，不知不觉就向他们的窝棚迈！真乃是流水淌过有沟槽，木头拖过有痕迹。再后来被宗本知道了此事。你阿妈被打得遍体鳞伤关进了又黑又潮湿的地窖里，整天以泪洗面，发疯似的喊叫，直到不能叫唤。
那个可怜的赛尔吉被宗本叫去，警告说，如是不离开你阿妈，就把他赶出府邸，砍断双腿。你倔强的阿妈性格也惹得宗本夫人大声冲她骂道：“没出息的畜生！你竟敢私通奴隶娃，让我们有何脸面？你这脑壳大没脑筋的你，乳房大没有心计的你，拇指大不能拉弓的你，真比毛驴还蠢！奴隶娃的漂亮脸能当饭吃吗？”
你阿妈又遭到一顿毒打，被人拖回地窖。
也就在那天晚上，赛尔吉来救你阿妈，安慰地说道：“不用怕，主人是隔不开我俩，如果他们是吃小鸟的鹞子，我就是对付鹞子的鹫鹰；如果他们是吃小羊的豺狼，我就是对付豺狼的雪豹。”
赛尔吉的真心话打动了你阿妈，她心里也明白，赛尔吉的话只是安慰罢了，但温暖人心哪！本来有点动摇的心，又坚定了下来，随赛尔吉逃出了宗本家，躲藏了起来。
宗本却不放过他们，一直四处打听，寻找他们的下落。俗话说：“鹰飞上天，影子却在地上。朝天散灰尘，一半落自身。”
没多久就被宗本发现他们的足迹。当时，你阿妈已怀了身孕，宗本就抓到了你爸赛尔吉，活生生砍断了他的双腿致残。从此，他俩生活一时没有了着落，赛尔吉不久也忧虑导致病情加重而死，你阿妈为了遮人耳目，只好长途跋涉搬了家，隐姓埋名投到了樟木。
四
次仁曲珍听完外公所讲的故事，眼泪已淋湿了衣服，紧紧地抱着外公哭道：“外公，我阿妈的命真苦，真苦呀！”外公说：
“你阿爸还留下了这样一段遗言：‘自从我腿被砍后，生活不能自理，给你带来的负担更重，特别是你已怀孕，还要为我料理生活，鼓励我站立起来。我看着你白嫩细腻的脸变成黝黑黝黑，原本丰满婀娜的身体变成骨瘦如柴，赛尔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特别是你为我倒屎把尿，我怎担得起呀！经过我长时间日思夜想、深思熟虑后，为了不再连累你，拖累你，让我先升入天堂等你们，为你们祈祷祝福。如有缘的话，等转世轮回为人，再与你相见，来世有个健全身再与你续缘。赛尔吉死后，请您们共同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切记！决不能让孩子步我们的后尘！孩子！现在外公该说的话，该讲的都讲了，你自己选择吧？孩子！好好想想，别再重演你阿妈的悲剧了！”
阿妈的故事让次仁曲珍思绪翩飞，痛不欲生，眼前又浮现出主人的话：“你只有白天上山砍竹子，夜晚划竹子编箩筐的份。
直到公马怀驹，毛驴长角的时候，你再想与木达尔结婚的事吧。
短尾巴的老鼠，能和梅花鹿结伴吗？……”以及外公的话：“当时你阿妈的脑子一片空白，突然间她的梦想，希望与寄托全没了，多次想到了死，但摸摸怀中的孩儿，想到这些，又让她找回了自己，就这样硬撑着忍着，艰辛地活了下来……”
次仁曲珍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却不能像母亲一样受一辈子的苦，带着一生的心灵创伤。留下不行，走总该可以吧！于是作出了与外公一起搬家的决定。
夜深人静时分，他们想悄悄地离开樟木，想把她与木达尔的这段情作为永久的回忆，常埋于心底。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之后不久，性情大变，心里老想着她的那个木达尔比什么人都倔强，根本没有把头人的话听在耳朵里，被关起来的他，为了想见次仁曲珍一面，居然失手打死了看守的两个家丁，加之他在背负货物的过程中，为了保命丢弃奴隶主的货物，头人一气之下，召集了所有的用人。这回任凭木达尔武艺再高，俗话说得好，一手难敌四掌，还是被大批的人马抓了回来，被吊起毒打暴晒三天后，主人还不解恨挖去了木达尔的一只眼睛。次仁曲珍只好悄悄地把可怜的达尔木背回了家，却受到木达尔的大声责备：“为什么不让我死去？次仁曲珍！我已经成了废人，不是从前的木达尔了！”
再连累次仁曲珍的木达尔终因伤势过重，在次仁曲珍外出干活的一天停止了呼吸。等次仁曲珍闻讯赶回，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次仁曲珍唯有把木达尔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长久长久都舍不得放下来……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曾经是那么动人，触动了次仁曲珍心底最柔软的地带，勾起心底最深沉的情愫，来不及谱写的动听乐章好似断了线的风筝……爱有多高多厚，她心知肚明，只能默默流淌于心灵深处。面对木达尔，又勾起点点滴滴的记忆，悲痛的心无法再去捕捉美好又曾属于自己的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