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树底下等兔子的巧事,早被我们老祖宗嘲笑几千年了。
我住的城市靠海,海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从岸边开始往海里走,一路瞧去,好吃的海物一层层有次序的排列,由近到远,由浅到深,直至你潜进深深的海底。
首先最外边的也是最容易弄到的就是海菜。它们像一片碧绿的青草,软软地铺在滩涂礁石上,你就挥动双手使劲儿地拔呀揪呀拽呀,怎么得劲儿怎么干,不一会儿就是一筐,摆在市场上稀烂贱,几个钱就能熬半锅汤。比海菜往里点或往下点的是蛤蜊。它们大都藏在泥沙里,这就要费点力气。你必须用特制的铁钩子去挖,刷刷刷地一个劲儿地挖,说不定哪一钩子就挖出一个圆溜溜的花皮大蛤蜊。为此蛤蜊在市场上的价格比海菜要高。比蛤蜊费工夫的是玻螺(一种小海螺)。这家伙和豆粒差不多大小,三三两两地躲在坑坑洼洼的礁石凹里,你得一个个地用手指尖儿去捏它,即使是你有鸡啄米般的速度,捏了大半天,腰疼腿酸眼花缭乱,也不过一小碗。但这小东西极香,用针一挑一嘟噜肉,怎么吃也吃不够。所以卖价颇高。再往里走,再费点工夫,就可以弄到又香又鲜的蟹子。不过鬼头鬼脑的蟹子决不轻卖给你,它们异常狡猾地钻进礁石缝隙和沉重的石板底下,你不付出一定的技巧和力量,休想品尝它们的美味儿。你还想吃更高级更珍贵的海味吗?那就是你走过海菜、玻螺和蟹子的领地,现在要走进水里了。
一两米深的水里有白花花的牡蛎,那已经是可以端到酒席上的佳肴了;两三米深的水开始有鲍鱼和扇贝。再往深处,一个个大海参躺在阴森森的暗礁根处。水越深,海参的个头越大,肉越厚,质量越好,价钱越贵。这些酒宴桌上唱主角的大菜一斤要卖好多呢!
你不难看出,世界上的一切就像上帝安排好了似的。付出的辛苦少,得到的就少,付出的辛苦多,得到的就多。为什么营养价值高的海参鲍鱼扇贝不长在岸边的海滩上呢?这是大自然向我们昭示,天上不会轻轻快快地掉馅饼,这个世界没有捷径可走。更可怕更让你信服的是那些高级海珍品,越是水流急,水温低,冻得你要死,憋得你要命的地方,它们的数量越是多。暖和平缓得像浴池似的海湾里,什么海物的影儿也看不到。大自然的尺寸卡得极严格。总之,你就别妄想侥幸占什么便宜。你只有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去索取。也许一场飓风一次海啸会突然把海底的宝贝吹到你脚趾头上,但那实在是猴年马月的奇迹,即使是你有幸撞到这个奇迹也改变不了你的命运。何况,这种守在树底下等兔子的巧事,早都被我们老祖宗嘲笑了几千年。
让我无可奈何的是众多文学青年来信问我有什么捷径,并诚恳地求我不要保密。实际上他们已肯定我有捷径,问题的关键是我是否能从实招来。也有的青年写得挺委婉,不提捷径,却提什么“宝贵的经验”或“指点一二”,这中间就潜藏着捷径的含义。有的青年干脆就毫不客气,说你别当了作家就保守,就怕我们学到诀窍!我气得简直要蹦起来。然而我最终蹦不起来是因为我想到我也曾这么诚诚恳恳,这么气气哼哼地巴望过捷径。我记得我小时候写一篇作文时,去一个教大学的文科教授那里求教。我认定他只要点拨我几句我就会一跃而起,作文就会全班第一全校第一。那么个大学教授指点一篇小学生作文,绝对是小菜一盘!万万想不到这老家伙看完我的作文后,却揉了半天眼珠子,擦了半天眼镜。最后竟慢条斯理地要我回去重写,不断地写,写不好细细想想再写,最后就会写好的。我气疯了,什么也不告诉我,却要我傻乎乎地写。什么他妈的破教授,怪不得人家要砸烂打倒!我记得我气愤地冲出他的家门后,恨不能捡块石头把他家玻璃打个洞。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小无赖,而那老教授说的却是金石之言。正因为他这句话使我愤怒得再也不去寻找什么捷径妙方了。我正是一遍遍傻乎乎地写,才似乎写得不那么傻乎乎了。也许这就是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