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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下第九楼

康远明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彪哥竟然会接受得这样快。

原先总以为是要骗一骗的。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舌,少讲点困难,少讲点风险,把一切往好里说说。康远明还准备了彪哥的反复。彪哥可能会先觉得可行,挺感兴趣,后来感到不对了,产生了怀疑。或者是对事情本身产生怀疑,或者是对人产生怀疑。然后就推翻了前面的结论。接下来就是第二步、第三步。仍然是康远明,仍然是康远明的三寸不烂舌。

像大多数的骗子一样,康远明仔细准备了几套版本。第一次怎么说,彪哥反复了怎么说。彪哥对人怀疑的时候怎么说,彪哥对事情产生怀疑的时候又怎么说。全有着周密的计划。甚至连语气、语调、节奏快慢都精心排练过。结果却全没有用武之地。

彪哥只是简单地听他讲了几句就激动了起来。彪哥说好呀,好呀,我也正打算着要这样干呢!要办就要办得雅,办得大,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我们统统不做!

康远明倒有点愣住了。好像夜半入室的小偷,翻窗而入,刚刚进了客厅,却遇见主人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手捧存折,双手奉上。

小偷终究是小偷,难免觉得其中有诈。

康远明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倒难得地尴尬了起来。

彪哥的热情似火,渐渐化掉了康远明脸上的霜色。康远明惊讶地发现,他的预言神奇般地就要实现了。彪哥一下子被他勾起了兴致:一处极致高雅的以花为主食的饭店,它的菜肴,它的酒水,它的服务,它的一切的一切,由极致虚幻构成的细节──彪哥现在却要把它再现人间。

预想中的快乐并没有来。

从彪哥那里出来后,康远明的心情突然有点灰色。当然,是稍稍的很淡的灰色。陪衬着好心情的。康远明有点不明白。他仔细想了。是否自己也犯了心慈手软的毛病。但不是,好像并非如此。康远明觉得自己只是骗得有点不大过瘾。好像打空一拳的感觉。仍然好像那个夜半入室的小偷,翻窗而入,进了客厅。主人手捧存折双手奉上。问题在于,这主人也并不作任何解释,就是执意地要把存折交给你。

脸上还一直是笑眯眯的。

康远明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心里不太踏实的样子。或许,也只是或许:康远明还稍稍有点良心上的发现。

康远明决定单独和彪哥吃一次饭。

康远明选的地方彪哥非常喜欢。是个湖面,属于太湖的,靠近太湖上的东山。这个湖面有个好处。四周都长满了芦苇,半人多高。靠岸的那一面,还有黑黝黝的峭壁。像剑一样地往半空里伸上去。

就在这样的湖面上,漂了条小船。船上有张小方桌,木质很旧了。小方桌的四周放了四张木椅,木质也很旧了。窄窄的船舷上,站着两个五十多岁的男女。女的负责烧菜,男的,可能是船夫吧,就负责把菜端到那张木质很旧的小方桌上。菜都是太湖里的特产,活的,刚从湖里捞上来。白鱼,白虾,银鱼。俗称太湖三白的。还有莼菜、螺蛳和螃蟹。喝的酒呢,则是土产的黄酒。晚上,湖面上的风有点凉,黄酒便稍稍地放在壶里温温。

船夫问了句:“要加姜丝吗?”

康远明就回答:“加点吧。”

彪哥一看到那条船就拍手叫好了。等到坐下来,喝了杯温过的黄酒,彪哥的兴致更是见涨。彪哥拍拍康远明的肩膀:

“有你的!”彪哥说。

月亮很好,就那样高高地挂在那里。在城市里可看不到这样的月亮。城市里的月亮是孤零零的,在楼宇与楼宇之间,像个异物。

远远的能听到水声。是太湖波涛的声音。再近一点,仍然有水声。是湖水拍打在崖壁上。拍上去,再回下来。然后再拍上去。康远明嘴里吮着一粒螺蛳,心想,这地方倒挺有武侠片里的那种意思。两个武林高手,相聚红尘之外,峭壁之下。月光如霜,刀剑似雪,定有一番孤绝的较量。

两人都是好酒量。彪哥更多的是因为性情,康远明则不是。康远明没有性情。康远明的性情就是没有性情。一个是满到了极致,另一个则是空到了至处。或许是因为白茫茫的水,或许是因为白茫茫的月光,说也奇怪,两人倒都喝得挺好,聊得也很好。

是彪哥先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彪哥说:“康远明哪,其实我不喜欢现在,我倒是真喜欢小的时候。”

康远明不响。康远明拿起杯子,和彪哥的杯子碰一碰,自己先喝了。彪哥接着说:

“你今天选的这地方,倒是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这句话彪哥没有讲完。彪哥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杯子也拿起来。喝掉了。

照理说,接下来就应该康远明讲了。对应着彪哥,康远明也应该讲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或者说,对于小时候的感想。康远明没有。康远明从来擅长于诱敌深入,不便讲的东西,康远明绝对不会说出一句。

康远明倒是说了句有点出人意料的话。康远明说:

“彪哥,你觉得这地方是不是杀气挺重的?”

“杀气?”彪哥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眼睛一亮。但就在彪哥说下半句话的时候,一只马达声很响的船正好从前面开过去。轰隆隆的。以至于康远明根本就没听清彪哥说的话。那只船不但声音响,还有灯光。那灯光远远地照过来,照亮了船的小半边。

彪哥在明里,康远明则在暗处。

明里的人说话总要多些。可能是由于酒的缘故,彪哥的声音有些温暖。彪哥讲的事也全是些小事,带着些孩童的傻和天真。康远明暗想,人可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彪哥精明世故的地方他不是没有见识过,有些时候,彪哥的皮毛也是硬绷绷的,看上去几乎就和张先生、姚先生他们一样硬。或许还要再硬些。康远明知道,彪哥干的缺德事也不会少。有些康远明知道,有些是康远明的猜想与推测。是康远明的将心比心。但是还有些时候,比如说现在,彪哥的神情里突然有种腼腆的意味。这种腼腆的像月光一样的东西,一闪一闪的,它们出现在彪哥的脸上。在康远明眼里,就很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

远远的一个浪打在崖壁上。先是一声巨响,很沉闷的。然后便是些零碎的响动,水珠像星星一样散开去。

船夫这时送上来一盆清蒸白鱼。规整清洁的一条鱼,眼珠突出着,表示鱼的新鲜。身上则撒了些葱花。盆子里浅浅地漂了层汤汁──仍然是一副规整清洁的样子。彪哥很喜欢,彪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

“其实这种简单的烧法是最好吃的。”彪哥说,“像松鼠鳜鱼,就有点腻了,甜味也太重。没有原汁原味的感觉了。”

“松鼠鳜鱼嘛”,康远明倒是不急着吃,他把那张木质很旧的椅子移了一下,换了种坐姿。然后点燃一支烟。

“那是不一样的,是两种口味。”康远明说,“彪哥你想,一种是油炸,一种是清蒸。蒸过的鱼再炸或许可以,不过,油炸过的鱼是没法再回锅清蒸的。”

彪哥夹鱼的手停了一下,就那样一两秒钟的时间。然后,便非常轻松地放下来了。吃了一大块鱼。

酒越喝越多,风也越来越大。几乎称得上是“月黑风高”。

彪哥忽然就有点感慨。彪哥说:“这种月亮,这种风,还有浪,就有点古战场的意思了。就要打仗了,风声鹤唳。”

康远明心里怦的一跳。康远明说:“彪哥啊,说到古代的战场,我倒觉得你很像古时候的英雄。你在这里喝酒,也是把酒论英雄。”

彪哥摆摆手。彪哥说:“哪里,现在哪还有什么英雄。只是尽量凭着良心做事罢了。难免也还有昧着良心的。”说到这里,彪哥解嘲似的笑了笑。

“商场如沙场啊。”康远明给彪哥敬了支烟,点上。然后再给自己也点上。康远明抽了一口,端详着彪哥。

“彪哥,我倒觉得你真像一个人。”康远明说。

“谁?”

“项羽。”

彪哥忽然大笑起来。

“项羽?说我像项羽?我哪敢像人家霸王啊。再说,我哪有项羽那种志气,他不肯过乌江,我可要现实得多,要是到了那份上,我可还是要过去的。”

彪哥说得得意。一仰脖,又下去一杯。

康远明心里暗笑。康远明知道,彪哥还是把这话当成了奉承话。在彪哥心目里,康远明说的话,做的事,归根到底总是奉承。彪哥从来没真正把康远明放在眼里。所以说,彪哥更不会把康远明当成自己的假想敌:

他,这个叫做康远明的人,这个看上去顺从、忍让、精明、有时候甚至还有点低三下四的人,有没有可能会是一个潜在的刘邦的角色?

与彪哥的这次单独接触,对于康远明,是再度印证了他对于彪哥的判断。

那晚彪哥喝多了,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被康远明扶着回去。显得特别单纯与信赖。在路上,康远明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四个字。叫做:楚汉分界。他觉得,有些事情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虽然这事情的结果还远未到来,但端倪早已现出了。是他所能见到的。还有些瞬间,比如说,彪哥从船上下来,滑了一下,差点摔跤,然后又很率性很小孩子气地笑起来时,康远明内心稍稍也有点复杂。那层硬绷绷的皮毛煺去后,彪哥切切实实是个好人。不设防的好人。甚至康远明也有了点良心发现的意思。当然,这种良心发现康远明把它表现在其他地方了。从湖上回来后不久,康远明就打电话给沈小红,约她去沧浪亭谈点事情。康远明觉得沈小红挺可怜的。

就结婚算了。康远明想。

放个女人在家里吧。康远明想。

在彪哥的问题上,康远明则准备一如既往。康远明有康远明的原则。康远明不会因为良心发现就改变初衷。况且,彪哥主意已定,那个极尽豪华的花宴之楼很快就要开张了。它的名称就叫做“天下第九楼”。而作为那个夜半入室的小偷,既然已经翻窗而入,进了客厅,既然主人手捧存折双手奉上,那么也就不要再客气,好好地接来加以保存吧。

至于主人脸上那种莫名其妙的微笑,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干脆不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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