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屋子外面就涌进来上十条汉子，个个都穿着崭新的衣裤，每个人的脖子还都系了根布条，当他们弯腰走到床边的时候，我看见一根根布条垂落下来，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都穿上西装了，看来大家都过得不错嘛，我在心里说道。我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庞，我已经认出他们来了，他们是“罗和尚”、“徐锤子”、“狗蛋”、“石棉瓦”、“蛇眼”、“野山椒”、“土豆”和“磨子”等人。看见他们，我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我说，过节啊，你们怎么都来了啊。
都来了，关队长，大伙儿在这里轮流守你六七天了呢，“徐锤子”讪笑道，你这回病得可不轻呢，怎么搞的？
我说，许总呢？
许总最近好象很忙，有个大工程刚刚完成竞标，前些天她一直在为这事奔波，现在总算多少有了着落，“罗和尚”说，许总临走的时候再三交待过我们这些弟兄，一定要把你侍侯好，要不然就把我们赶回老家呢。
我说，你们最近都在做什么工程，你们住在哪儿，我怎么找不着你们了呢？
最近没有做工程，我们都在玩呢，许总说了，你们要把力气攒起来留着将来登天用。“她就是这样说的，是不是徐跟天？”说着，罗和尚扯了扯锤子的衣袖。
是的，徐锤子回答道。
我说你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队长这么把这事忘了呢，我们大伙儿都是跟你改的呀，锤子说，贵人健忘啊。
我想起来了，大家的名字是早就改了的，名字一改怎么听起来就陌生了呢？我有些烦，便挥了挥手。
徐锤子说，许总不让我们来找你玩，她担心我们会影响你的学习，前不久，我们听说你设计出了一张天才的建筑图纸，是这样吗，能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界么？
我说，谁告诉你们的呀？准是在胡说八道！
许总难道会胡说八道？“徐锤子”说，许总是不会胡说八道的，她待我们大伙儿好极了，跟着她我们就像是进了天堂，享不完的福……
“天堂，”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遍，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当我再次醒来，许花子独自坐在床边。确切地说，她坐在床边的躺椅上，微闭着眼睑，来回晃动着身体。她在自己的腹部上搭了条毛巾，穿着灰白色细花睡裤，趿拉着拖鞋。当她前后晃动时，我听见她的拖鞋在地毯上啪嗒出轻松的节奏。
我咳嗽了一声。
2
“醒了？”
醒了。
你一直在说胡话，不停地喊一个人的名字，你想知道你喊的人是谁吗？。
你呗，除了你还会是谁？
我可没那么荣幸，你现在是大设计师了，怎么还会把我放在心上啊。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酸溜溜的。
不是你是谁？肯定是你。
傻瓜呀，不，关队长啊，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比我想象的进步还要快呢，你这是在故意讨我欢心是不是？
我没吭声。
“卞明敏！”从许花子嘴里冒出这样一个名字，“卞明敏。我知道她是谁。不就是那个小妖精吗，我早就知道她了，只是没有料到她到现在还不死心。”
我听不懂许花子的话。
“不要紧，今后你就会明白的，”许花子说，“我也是慢慢才明白过来的。每个人都一样，从来就没有天生的明白人……”
但，但是焦老师说我是天生的！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焦老师？”许花子从躺椅上爬起来，走到窗口，又重新回到躺椅里，跷着二郎腿对我说道，“那个奴才的话你也相信？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请他给你上课已经给足他的面子了，没想到他瞒着我在背后说长道短。看来，我必须采取一些措施了。”
我说，听他们说焦老师以前是个疯子？
“哦，连这事你也晓得了，不简单嘛，”许花子说，“他们告诉过他为什么发疯吗？”
为女人，我回答。
许花子点点头，反问我道，“你是否晓得那个女人是谁？”见我表情茫然，她不等我猜想就继续说道，“我。那个女人就是我。当年，姓焦的是明清聘请的设计师，也是明清在公司里非常信任的人。但他一直在暗恋我。暗恋懂吗？就是在心里偷偷地喜欢，却不敢用行动表示。那时候，明清刚从我父亲手里把公司接过去，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尽管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既然跟了他，我也就不会再去理另外的男人了。姓焦的见到无机可乘，就进一步加大了追求我的力度，只要明清不在公司，他就死皮赖脸地纠缠我。有一次他竟然想把我堵在房间里面非礼。我这个人表面上看是比较随和的，但要想让我轻易服从人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当时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姓焦的无礼要求。事后，我对明清说了许多姓焦的不是，故意说他的设计狗屁不是，一点才华也没有。明清就听信了我的话，渐渐冷淡起姓焦的来了。这事对姓焦的刺激很大。他是一个相当脆弱而敏感的人，在遭到了几次挫折后就很快萎靡了，整天借酒浇愁，喝得醉醺醺的。他以前是个小白脸，这时开始蓄起了胡须，就是你现在见到的大胡子那种样子。我不知道明清是否找他谈过话，总之，姓焦的就是从那时开始疯疯癫癫的。后来，他就失踪了，我也再没有见过他。直到明清死后不久，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当我得知他开班授课后，就推荐你去跟他学建筑设计。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姓焦到现在为止依然还在暗恋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想，怪不得焦老师对我那么关照呢，想必是看在许花子的份上。
“至于卞明敏么，这个鬼丫头，几年不见，我差点就认不出她来了。”
你们以前就认识？
“岂只是认识？我早就摸清楚了她的来历。事情是这样的：有段时间，我听人讲明清在外面傍了个小蜜，知道小蜜是什么意思么，就是年轻的相好，漂亮得不得了呢。我就暗地里让老朱去查实一下。老朱偷拍了些他们在一起的照片拿给我，我一看就觉得好笑，因为照片上的那个姑娘看上去才不过十五六岁呢，明清真是自找罪受，怎么想起和这样的小丫头混在一起啊。那些日子里我和明清的感情已经很淡了，我们基本上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了，而且很少见面。你是知道的，那段时间我们俩经常在一起上天。我很快活，真的，你让我在那段时间过得像真正的神仙一样。有天晚上，我让老朱陪我开车去海王星咖啡屋喝茶，在那里碰见了明清，他正揽着那个小丫头的腰，往她嘴巴里喂樱桃吃呢。我一看见他们的那个样子就气晕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就和老朱回到了公司。就是在那天晚上，我让老朱和我睡在一起，此后，我们就经常在一起了。老朱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我只是在利用他报复明清，所以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真情，我们不过是在相互利用罢了。这些事情都是你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的，本来我也不想对你讲，但现在既然事情都摊开了，我索性就全部对你讲了，免得你受人挑拨。你懂吗？”
我似懂非懂。
“那丫头的老爸曾经当过建工委主任，当时属于市里的实权派人物，现在已经退休了。明清和她好的时候，她中学还没毕业呢。我不晓得明清是用什么手段把这丫头弄到手的，不过我赶肯定明清也没有对她付出多少真情，也是利用她吧。明清那个人我清楚他，他除了对钱有兴趣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长久吸引住他。当然，后来有钱以后，他更看重的是权，他之所以想造那样一座高楼，就是为了权，控制别人当神仙的权力，可惜是弄巧成拙了。如果他后来没有死，继续再和那丫头好上一阵子后，他们之间的结局和下场必然与我和他之间的结局大同小异。可他死了，于是便在那丫头的心目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明清一死，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丫头了，但我没有想到她现在又忍不住跳了出来。来吧，该来的是躲不过去的。我以前就没有怕过她，现在我更是不会把她放在心上的！”许花子说到这里，突然问我道：“你准备站在哪一边？”
我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吧，那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焦老师来拜访我们的那天，天气十分晴和。我坐在位于半山腰上的那幢别墅的二楼阳台上，我正在晒太阳。我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沿着马路朝这边走来，男的走在前面，肩膀上扛了根白色的纸筒，女的落在后面，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窜进草丛里采摘些什么。当他们走到楼下的停车场附近时，那女的冲着我挥了挥手里的东西，我看见那是些花花草草，她冲我喊道：
“关得天！你好啊！”
我认出她是卞明敏，她怎么到这儿来了呢？我从躺椅上爬起来，准备下楼去给他们开门，这时，楼下的大铁栅门“吱呀”一声已经打开了，许花子已经走了出去，我听见她回头吩咐保姆吴妈的声音：“客人来了，吴妈，请把茶泡好！”说完，又抬头看了看二楼的阳台，看见我后，就说道，你也下来吧，焦老师来了呢！
怎么是焦老师啊？我注视着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此时，他已经将原来扛在肩膀上的纸筒转移到了手里，看来那纸筒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重。焦老师怎么把胡须给剃掉了呢？胡须一剃，我就差点认不出他来了，而他呢，也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
“关得天同学，你好啊！下来吧，下来我给你看样东西！”焦老师扬了扬手里的纸筒，大声说道。
病后的我身体还很虚弱，我必须扶着墙和楼梯的扶手才能一步步走下来。当我走到楼下大厅时看见许花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纸筒打开了一半，我只瞟了一眼就心跳加速了许多。“天堂！”是我的天堂设计图，没想到，焦老师把它带来了。
他们都笑盈盈地回头望着我。
“天呐！”
我看见吴妈弯腰铺展着纸筒，一边铺一边喃喃道：“天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