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宫墙之内,谁人欢笑,谁人愁
寄畅园却是出人意料的幽静雅致,红墙金瓦掩映在绿竹葱葱之中;慵懒的阳光透过层层绿叶,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下点点光斑;一汪清泉在园中静静地流淌,几尾红鲤欢快的游曳;偶尔可以听到绿影深处飘来的悦耳鸟鸣,恍若天籁之音。
园子小巧,园内却别有天地,想不到宫墙之内还有这样一片世外桃源。
推开朱漆雕花木门,屋内还保留着一个十岁女孩生活过的痕迹,一双娇小的绣花鞋,绣了一半的玉兰花,几支精致的银簪子......只可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派来服侍我的小太监名叫小尤子,刚及弱冠,机灵懂事。此外还有两名宫女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一个叫晓斐,刚进宫一年,才十四岁,活泼可爱;另一个名叫静雯,细心沉稳,已经二十一岁了,算是宫里的资深宫女,以前一直在养心殿侍茶,深得康熙帝的信任。康熙帝生怕普通宫女服侍不周,所以特地派了她来。
入宫后的第一天,李公公派来了润福公公,陪我去向各宫娘娘请安。到了惠妃娘娘那里,我看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格格,清秀恬静,大概是惠妃娘娘的女儿。牢记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我规规矩矩地向惠妃娘娘请了安,便退了出去。才出门没走几步路,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沅芷妹妹留步。”
我回过头,原来是那个格格,润福公公小声地在我耳边提醒道:“这是玉格格。”
“玉格格你好。”我客气地打着招呼,微微点了下头。
她抿嘴一笑,如姣花影月,轻盈盈地走到我跟前,“能再见到沅芷妹妹,玉儿真的很开心。”
我回报一笑,“谢谢姐姐挂念”。
“妹妹,你见外了。我就不打扰你去向娘娘们请安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慢慢聊。”她说着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在去密妃宫的路上,我好奇地向润福打听玉格格的事。原来她并不是惠妃娘娘的女儿,而是侄女,因母亲早逝,念其年幼孤苦,惠妃娘娘便把她接进宫里照顾。境遇到是和我有几分相似,心里不觉对她多了几分亲切之情。
入宫里的头一晚,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回想着白天见过的人,发生的事,只觉好似梦一场,自己紧张得甚至连娘娘们的容貌也未曾看清。直到二更的梆子敲响,我才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中午,润福公公又来传旨,说是晚上皇上在乾清宫设家宴,让我也过去参加。想到要见到一屋子的娘娘格格阿哥,我的头都大了,便用了水土不服作借口搪塞了过去,好让自己歇口气。
当晚,寄畅园里静悄悄地,我在屋里百无聊赖,忽然想起离寄畅园不远的承曦湖旁长着几棵杏树,满树黄橙橙的杏子煞是诱人。这么晚了,那里又僻静,因该没什么人,我不如去采几颗杏子,既饱了口福,又打发时间。我向小尤子借了套太监服,换上后美滋滋地向承曦湖跑去,趁着四下无人,“刺溜”爬上了树,安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可过了没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我吓了一跳,手中的杏子全掉了,赶忙把腿向上缩了缩,小心地躲好,连大气也不敢出。
等人走近了,我才认出原来是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他们,这么晚了他们来这做什么?
“送到这就好了,十四弟你该回去了。”四阿哥停住步子说道。
“我……我还想……”十四阿哥支支吾吾地说。
“哈哈,四哥你可会错意了,十四弟可不是来送我们的,他的心一整晚可都在别人身上。”十三阿哥笑着说。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瞟向了我这里。
“沅芷没有来参加晚宴,听说是病了,这儿离寄畅园不远,我想去看看她。”十四阿哥抓抓脑袋,声音充满了担忧。
“想见她何必走那么远……”十三阿哥意味深长地说。
他话音刚落,我的肩膀便被什么小东西给砸中了,“哎哟——”。
“谁在上面?”四阿哥冷冷地质问道,气氛顿时变的紧张起来。
我可不想招来一群侍卫,事情闹大了可不好收拾,只得乖乖的滑下树,低着头,掐着嗓门说:“奴才惊扰了几位阿哥,奴才该死。”说完撒腿就想溜,却不料辫子被人从身后猛地拽住。
“疼,疼。”我忿忿地转过头,只见十三阿哥抓着我的辫梢,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沅芷?”十四阿哥惊讶得喊道。
我无奈的抬起头,沮丧地说:“四贝勒吉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吉祥。”
“沅芷,你不是病了?怎么会在这?还这身打扮?”十四阿哥的语气有些急促,看得出她真的很担心我。
“我没事……出来随便走走……”我不好意思地说道,脸像火烧似的烫。
“她没事,就是肚子里的馋虫醒了,哈哈。”十三阿哥毫不客气的拆穿了我,得意地笑着。
我恼怒的瞪了她一眼,嘟着嘴说:“各位阿哥若没什么事,沅芷就回去了。”
“等等。”一直一言不发的四阿哥突然开口叫住了我,我才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是想罚我吧?我有些胆怯的看着他,心里打起了小鼓。
“被砸疼吗?以后不要爬那么高,危险。”原来他还记得我刚才喊疼的事,想不到他的心这么细。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说的冷冰冰的,真是个怪人。淡淡的玉兰花香飘来,我的心仿佛漏跳一拍,慌乱的摇摇头,跑开了。
第二天,寄畅园里多了三篮杏子,其中一篮里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杏饱伤身,不宜多食”。
园子里的生活简单平静,每天我或在屋里练字,或在院子里逗鱼,或在养心殿伴君左右。有时,康熙帝会让我陪他下棋,可惜我棋力太弱,康熙帝常笑着提起,等忙完这阵子一定要给我找个好老师;有时,康熙帝只是要我陪他聊天,说说江南的风土人情。我知道他之所以会对我好一半是因为沅芷的母亲,和硕长公主;一半是把我当作了十三格格的替身,他最疼爱的小格格为了大清江山的千秋万代,远嫁他乡。渐渐的,我去养心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在我看来,康熙帝更像一个寂寞的父亲,虽有子女众多,可能说真心话的却寥寥无几,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处处提防,步步留心,这不是一个父亲的最大悲哀吗!
我常去养心殿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为了躲着十四阿哥,他一有空就往寄畅园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让人往我这里送。我怕我会欠他越来越多,这份情债最后我会还不起,只能把自己给了他。可望着他清澈透底的双眸,一些伤人的话我却始终说不出口。
而玉格格却是极少碰见,一是我不爱在宫里瞎转悠,二是她也从未踏入寄畅园半步。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隐隐觉得沅芷从前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好。
中秋节到了,皇亲国戚聚了一园子,皇宫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清早我就被邀去沁春园赏花。女眷都聚在假山上的映月亭里品茗闲聊,阿哥们则在不远处的听雨阁里谈笑风生。我站在通往映月亭的石阶上犹豫不前,说实话,我最怕见生人,尤其还是一群从小玩心计长大的。
“沅芷,怎么不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八阿哥!
我转过身,看到八阿哥身旁还站着一位佳人,俏丽的丹凤眼顾盼生辉,妩媚的眼神里透着聪慧,白底牡丹纹的锦衣不仅勾勒出窈窕的体态,更衬托其清丽高贵的气质。与其他福晋永远一脸谦顺恭敬的笑不同,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是如此的骄傲,因为她找到了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八阿哥望她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瓜尔佳沅芷见过八阿哥,见过八福晋。”
“沅芷不必如此见外,都是自家人。”
“原来是沅芷妹妹,长得可真俊啊。”声音忧如黄莺出谷,悦耳动人。
“瑞儿,好好照顾沅芷,我要去向皇阿玛请安。”说罢八阿哥就离开了。
我曾好奇该是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八阿哥——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现在我明白了,如果八阿哥是水,她就是鱼,他们是如此的相配。郭络罗瑞儿,你何其幸运!你有一个如此爱你的男人,为了你甚至不惜背负畏妻如虎的恶名。
八福晋带着我见过了其他诸位福晋。即时在众福晋之中,她依然是如此的引人注目,她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女眷们用满语交流,而我什么也听不懂,只能陪着傻笑。玉格格正陪着几位福晋闲聊,无暇抽身,只得抱歉得朝我笑了笑。不久我就无聊的站到了一旁,低头看着紧邻假山的一池绿波,打发时间。
过了会,一声“皇上驾到”传来,所有的福晋都急匆匆地走下凉亭。我刚巧站在靠外头,这下就正好挡了道,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我重心不稳,猛然从石阶掉入了湖水里。
我本来是会游泳的,可穿了那一身繁琐的宫服,根本活动不开手脚,尽管不停挣扎,但依旧一点一点的沉入湖底。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身影飞快的跳进了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