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回到紫禁城后,我一直待在寄畅园,半步不出,避着见任何人。十四阿哥的喜宴,我也没有去贺喜。我怕见到他,会更加放不下他。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而对于玉格格,我从来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虽不明白自己如何得罪了她,也罢,以后小心便是了。
不久,我得知伯母病重的消息,康熙帝特准我回江南探亲。暂时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对我来说未曾不是一件好事,何况伯母视我如己出,我更是归心似箭,对伯母的病情担忧不已。
临行的前一晚,我到乾清宫去向康熙帝请安,他爱怜地看着我,反复叮咛着“早去早回,一路小心”。他是真舍不得我离开的。在他身上,我找到了父亲的感觉。若他不是皇帝,我确实真心愿意陪在他身边,服侍他一辈子的。
在回寄畅园的路上,我听到身后响起碎碎的脚步声,还隐隐闻到淡淡的兰花香。我知道他是谁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可他的步伐也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沅芷。”低沉的声音喊着我名字。
我无奈的转过身子,行了礼“四贝勒吉祥”。
“明天,你就要走了,路上多加小心。”四阿哥紧走几步,来到我面前,叮嘱道。
“谢四贝勒关心。”我客套地回答,心绪猛然被打乱了,只想马上离开。
他淡淡地笑了,笑声里却多了一丝不该有的伤感,轻轻地说道:“我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我顾左右而言它,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
“难道皇宫里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他不甘心的追问。
“有,沅芷会永远挂念皇上的。”言不由衷,却是无可奈何。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才淡淡的说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他:“华辰那晚……你真的是陪皇上下了一夜的棋?”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我怕再不问就永远没机会知道答案了,我始终相信他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他一愣,接着苦笑了一声,说:“我在御书房跪了一夜,却是于事无补。那是皇阿玛故意命人散出的消息,做儿子的又怎能说个不字?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人……”
一个埋藏在我心里多时的谜团终于解开了,胤禛,我没有爱错你!
“咯吱咯吱……”
伴着绵绵不绝的车轮声,我离那座皇城越来越远,如今景色依旧,人面全非。
回到故地,依然是莺飞草长的江南,依然是烟雨绵绵的江南,依然是恬静清新的江南。尽管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如此熟悉,但每一次见到,依然会给我不同的惊喜。
伯母的病比我预想的要轻许多,加上吃了我从宫里带回的补药,身子骨一天好过一天,伯父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只是一年未见,他却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兵部的事他已不像以前那么乐衷了,许多事都是交给逸轩堂哥去做,更多的时候他都陪在伯母身边,常听他说:老了,老了,该享福了。
堂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们见面的次数一下子少了很多,不过他依然会抽空找我聊天,教我一些武功。一年多不见,他依旧那么俊朗帅气,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魅力。和宫里的阿哥们不同,他给我的感觉更亲近一点,是一个真正的哥哥。也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真正地做到无所顾忌。
“宫里的日子开心吗?”他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摇摇头。
“那就不要回去了,等过些年,哥帮你找户好人家,绝不会委屈了你。”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若你丑的嫁不出去,哥就勉为其难养你一辈子,让你做只大米虫。”
我不禁笑出声来,坏心情一扫而空,**道:“我才不做大米虫呢!”
院子里回荡着我俩的笑声。我喜欢这里,只有这里,我才感觉是家,舒适宁静。爸爸妈妈不知在三百年后过的可好,伯父一家成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属于紫禁城,它也容不下我。曾经为了一个人我想留下,到头来还是带着累累的伤痕离开了。
夜深人静时,回忆往事,恍若隔世。
我本是来自三百年后的一缕孤魂,叫张筱蓓,阴差阳错附在了瓜尔佳沅芷的身上,真正的沅芷恐怕早已投胎转世了。
若不是那一次意外,我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中国药科大的二年级学生。我依然清楚地记着那天,改变我一生的一天。那天下午,我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实验室做制备乙酰乙酸乙酯的准备,把实验所需的仪器架好后,我提着小锅去制冰室取冰,然后就往回走。也许是我到得太早,此时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边走边随意的四处看看,却诧异地发现实验室405和实验室407之间多了一间屋子406。我们学校实验室分布是靠走廊一面单数排列,另一面偶数排列。我朝另一边望去,实验室406号好好的在那里。奇了,怪了,我小声地犯嘀咕,莫非是学校重排了实验室?我好奇地推开那间屋子的门,里面似乎没有窗子,黑漆漆得一片,我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像是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棍子,我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却发现时空转换,我来到了康熙年间,成了一个叫瓜尔佳沅芷的落魄格格。周身疼的利害,尤其是后脑勺,听丫鬟说,沅芷是被马车撞到了。想不到这么离奇的事居然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惟有报以苦笑,以失忆推托之。好在瓜尔佳沅芷的伯父伯母都是极好的人,待沅芷如亲生一般,我的日子过也还算不错,简单,快乐。后来经我旁敲侧击,渐渐知道了沅芷的身世。她的母亲是和硕长公主,十五岁时嫁给瓜尔佳氏讷尔杜。纳尔杜官领侍卫内大臣加少博。康熙八年以从辅政大臣鳌拜罪被夺官,后复起。经此官场沉浮,瓜尔佳氏讷尔杜看淡一切,郁郁寡欢,终在康熙二十九年病逝,连自己女儿的出生都未看到,相隔数月,沅芷的母亲在生下沅芷后也撒手归西。在沅芷六岁那年,康熙帝把她接进宫里抚养。当沅芷十岁的时候,她的玛法病逝,沅芷又回到了江南。
初到清朝的日子,我过得很快乐。三百年前的天空,蓝的清澈;空气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江南水乡的秀丽风光更是令人陶醉。逸轩堂哥还教会了我一些简单的剑法。不能克敌,但求自保。但我的心里有始终有着一丝疑问,我不明白命运把我留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是何用意,我所知道的九王夺嫡的残酷令我感到恐惧,而我是万万不想卷入这场血雨腥风之中,承受痛苦,宁愿选择躲的远远的,做个历史的无名氏。可是命运会就此放过我吗?瓜尔佳沅芷的格格身份似乎早已注定了我与皇家的宿命纠缠。不安渐渐在我的心中扩散开……
果然在沅芷十二岁的时候,康熙帝的一纸诏书,把我狠狠地推到了紫禁城。短暂的快乐如彩虹般转瞬即逝,我对自己的前途茫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