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异性之间会成为真正的朋友吗?会的。这个回答带了些艰难,如同真正的异性朋友之间从平淡到吸引再到平淡。经历了一个并非简单的过程,而后来的“平淡”并非最初的“平淡”,是在深悟了朋友的珍贵之后的一种超然。
生而为人,女人不可能只沉浸于精神,男人也不会只有赤裸裸的物质,总有那么一刻他们是交会的,有时是灵魂的相互呼应,有时是异性的相互吸引。这需要两个人用近乎虔诚的心和智去把握。
1.男女之间的纯友谊
曹又方
曹又方,女,原名曹履铭。当代作家。曾任多家报纸、图书公司、杂志社的编辑、编审、总编辑等职。创办并主编美洲《中报》的《东西风》文艺副刊,著有长篇小说《美国月亮》,散文集《随缘小记》,励志方面有《人生一定要精彩》等各类书籍60余种。
世上的人有男有女,几乎是一半对一半。但是在生活中,我们却往往将与自己不同的另外一个性别,视为另外一个国度的异类。
尤其,对于一个在成长经验中,缺乏兄弟姊妹的人而言,这性别的神秘性,就更大了。性别是生理的,也是社会的。前者是先天性的,后者则属于后天性。
还记得幼小的时候,浑然不觉有另外一个性别的存在,也像男孩子一样爬树和打弹珠。但是,到了小学五六年级,男孩子便已经开始拒绝我入伙了。
到了中学,男女分校,壁垒更是分明。虽然我也大胆地交些异性朋友,但却每遭异样眼光对待,处境相当尴尬和不自在。
之所以热衷交异性朋友,现在回想起来,情窦初开的两性因素并不高。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我虽生为女儿身,个性却十分阳刚。
又由于从小到大热爱朋友,举凡具有才貌出众的人,不论男女,均热衷论交。自然,交朋友会超越性别局限了。
走上文学之路,也像任何一个专业的领域一样,文友,道友,岂是可能仅止于单一性别呢!
但是,一路行来,曾几何时,突然警悟到自己不知不觉偏离了女性世界,而义被男性世界排拒在外。性别,对于我个人而言,困扰也特别巨大。
在面对诸多的差异和不平等对待之后,也从事过一个阶段的妇女运动。后来,由于浪迹海外多年,渐次成熟,终算敉平了种种关于种族和性别的障碍,变得比较沉潜和持平了。
因此,到了今天,我终于相信男人女人都一样是人。人同此心,当然非但可以沟通,而且可以为友,也可以为偶。
男女之间,虽然或多或少总会存在着某些性别上的困扰,但是只要当事人能掌握前提、拿捏分寸,彼此的关系总可理清并定位,结为长期好友也不是困难的事。
同时,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许多伊始时具有异性情愫和感情的朋友,经过时间的汰滤和沉淀之后,亦多能转换进入到纯粹友谊的境界,更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事。
横隔着性别的大河,两性之间的友谊,是否仅属一种渴望、一种幻觉,和一种理想呢?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还被当成一个问题来讨论,足证其中的确存在着大片扑朔迷离的灰白地带。
不过,谈到两性之间的友谊,我始终还是秉持一贯的乐观态度,而且全力支持两性之间友谊的可能性的!
也许是用心和用情使然,对于两性之间友谊的可能性,关注和体会都比较多。非但曾经写过许多专文,并且也在演讲和座谈中多次论及。
说真心话,虽然在理论上,可以确信今天的社会远较过去公允与开放,为男女提供平等论交的基地。但是,种种心理的、生理的,乃至于社会传统的困扰,却很难摆脱,处处屏障。
归根结底,这是一个对于性别是否具有正确观念的问题。男人女人都是人,每个人都是一个完整并具有尊严的个体,是必要的认知。
事实上,男人和女人并非对立,而是彼此的一部分,你碰巧生来凸显的性别。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具有异性的成分。如果用悲悯的情怀来看,男人和女人都是性别的牺牲品,他们共同被一组并非亲手创造的制度所迫害,便能持平地看待彼此了。
就拿构成我们大脑的左右半球来做例证吧!代表理性、决断的左半球是男性;代表直觉、接受的右半球是女性,形成阴阳的组合。所以一个伟大而进化的头脑是兼具双性的特质,唯有半阴半阳才能充分运作发挥。
十分明显地,在目前男性主导的社会中,阳刚明显地抑制阴柔。日渐流于粗鄙野蛮状态的现代社会,正是崇尚竞争、排他、强权的男性特质使然。我们必须让沉睡的右脑发挥作用,更极需占人类二分之一的女性,将亲和、接纳、利他种种的女性特质融人,作为缔造新文化的契机。
前提底定,男女论交,在无需强调性别的工作角色上,与在以性别划分的角色上,才能正确地要求和调适自己,并合情合理地对待异性。
人无法孤立自己,每个人都期待别人的关爱和友谊。想要互相进入对方的世界,必须拆除警戒赤诚相待,彼此交换感受、交换经验,乃至于交换心灵。
但是,在目前的僵化社会里,为了保护自己,男性尤为忌讳将自己软弱和感性的一面呈现出来。在友谊的表现上。不是浮面的酒肉朋友,便是偏向于抽象的友谊。不像女性朋友那样在生活的层面上相关相连,富于体恤之忱。
至于在职场的交往里,由于女性要比男性较具亲和力、长于接纳、善于倾听、富于同情的缘故,因此也往往会使得男性剔除戒心,非但相交,并赋予信任。
无怪乎有人说,女人的朋友是女人,男人的朋友还是女人。这是因为女子的天性喜欢与人连结,并将丰沛的爱和创造力,体现在周围的人际关系上。
谈到这里,我们要提出男女之间友谊最为关键性的一点——性别的作用。从好的一方面来说,可以运用异性相吸的天然结合力量;从坏的一方面来说,性随时会跳出来,造成双方友谊的障碍。
想要超越性别障碍而进入友谊的境界,这段演绎过程的确是复杂多歧,且困难重重。至于如何掌握要领和拿捏分寸,恐怕唯有贯通前面所叙述的正确的两性观,依靠品德修炼和人格养成,方能升华臻于斯境。
不过,男女之间拥有深厚的友谊,在今天的社会里毕竟已经不是一项空论,而是所在多有的事实。
何况我们结交一个朋友,着眼点是在于对方的人品和特质。既然种族、年龄、贫富……的藩篱都能跨越,那么性别也不该成为不可逾越的障碍。
对于世界上另外半数的异性,我们如何再能继续以异类相待?为着人类的前途,我们需要相乘效果;为着个人,又何尝不该从中开拓广大的朋友资源呢!
两性之间的友谊非但可能、可行,而且必要。
2.爱情和友谊
[法]拉布吕耶尔;程依荣译
拉布吕耶尔,(1645~1696)法国作家。以人物素描、格言警句、故事寓言等见长。著有《品格论》,包括《城市》、《官廷》、《达官贵人》、《帝制与共和》、《福利》等章节,暴露路易十四时期上层社会的罪恶,描写农民的痛苦生活。
在纯洁的友谊中有一种平庸之辈无法领略的情趣。
爱情是不假思索的感情,由于欲念或软弱,它猝然而生:一颦一笑使我们动情,使我们矢志不渝。相反,友谊是随着时间,通过接触和长期的交往逐渐形成的。朋友间多年的默契、善意、情谊、关照和殷勤却比不上一张漂亮的面孔或一只秀美的手刹那间的魅力!
时光的流逝加强友谊,却削弱爱情。
只要爱情存在,它就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而且通过那些有时表面看来似乎应该使它熄火的东西——如任性、冲突、别离、嫉妒——继续下去。相反,友谊需要栽培。由于缺乏照料、依赖和殷勤,它可能死去。
热烈的爱情较之完美无瑕的友谊更为常见。
爱情和友谊互相排斥。
经历过伟大爱情的人轻蔑友谊,而耕耘崇高友谊的人尚未为爱情贡献任何东西。
爱情以爱情开始,而最诚笃的友谊只能转变成微弱的爱情。
3.朋友
陈村
陈村,1954年生于上海。当代作家。1979年发表处女作《两代人》。代表作有小说集《少男少女一共七个》,长篇小说《住读生》,散文集《躺着读书》、《今夜的孤独》等。
我,一个黄种人,不使人特别感兴趣,没有疾病,没有嗜好,我有的只是希望和愿望。
我没有,但曾经有过朋友。在我生活的半径里,他们说着,唱着,歌声中露出他们整齐的牙齿。他们也像自己的牙齿一样洁白。
我作为生活的人,热烈希望能赤裸裸地暴露我的全部。无论是骄傲或隐私,我都向他、向你、向你们——我的朋友全体开放。你们也必须是赤裸裸的,像在浴室,义像是夫妇的眠床。这里没有受鉴赏的难堪,只是一种平等的自在。我无须恐惧自己的一丝不挂,因为我们大伙儿都一模一样。如果说我有什么可指责的,那么,这指责便是对着我们全体。这里不需要世俗的虚伪,没有磨人的做作。在我们的肌肤上,一律闪烁着黄色人种黧黑的健康。
我们是真正的朋友,相互完全信赖。在朋友的字典里,衣裳的概念相等于被褥。为了抵御环境的寒冷,我们躲藏在被下,两人、五人、十人,或者更多些,相互又全体地紧紧拥抱,我们有着公共的体温。
在这群年轻人中间,存在着两性。异性间的喜悦是微妙的,没有羞涩,没有顾忌,我们恣意又恰如其分地领得自己应得的一份。我们不需要重复说,爱情是伟大的。我们看到并为之自豪的是,我们的友谊是脱离了性爱、血亲仍能坚强存在的一种全人类的爱情,是超动物之爱。
我们自己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一切是这样的清晰明了。我们讨论着大家关心的问题,各自说着自己的功课。听懂或听不懂没有什么关系,平方根无论是几都可以,重要的是运算法则。我们关心劳动、哲学、文学、美学、音乐、地理、宗教、数学、车钳刨、理发、睡觉和一切人类去探索、去实践的问题的全部。我们还在异性间讨论过性爱,总结出了谁都不否认的规律:占有欲、差异美和排他性。
是的,朋友间也有排他性的。当谁从我们感情的公共积累里擅自取走名义上属于自己的一份,去和我们以外的任何一个谁交换,大家伙会发怒的。这里没有董事长,所入的股份全都一样。我们懂,让谁取走了一份便是取走了一人一份。我们妒忌任何一个占有我们朋友感情的外人,除非他也交出自己的所有——向大家,否则便滚蛋,带走我们的朋友也可以。
生活是自己的,思想是公共的,情欲是由自己支配的,动机是由大家监督的。我们中没有谁不热爱思想,思想属于生活又别于生活,是人类专有的珍奇。精神是一个全新的天地,知觉和感觉,在大脑得以整理、发展和甄别,又推广到生活和生活的思想中去。
在我生活的圈子里,另有着许多朋友,他们是上海风俗的脉搏。有专发小道新闻的,有结领带的。他们的理性被深埋了,活动着的只是躯体。他们有令人垂涎的体力和时间,有着对物质生活不倦的需求。我坐在屋角,静静听着,看着,永远保持自我意识。他们允许我存在,因为我也同样抽烟,喝酒,恶作剧,愚蠢的发问和衣着的土气都被原谅了。我脑中的思想明明是他们不喜欢的,却吸引着他们,什么都不去探究,对我表浅的印象已够多了。
我常被生活中的陌生人镇住,他们中有青年、老年,男人和女人,还有无数的儿童。他们的脸和脚步告诉我自信、纯洁和力量。我立即捧出了自己最深的感情。而我们并未交言,甚至眼神也没在空中碰上。在他们身上,我看到大自然的美。
而他们——我本能的朋友,一次,我们又围坐在一起(我戒烟了),竟发现彼此离了烟是这样空乏。我们的共同语言是,要和人类中的其他交往,需要说话弹吉他给赤佬听,需要拿出烟来被人说是抽畜生的。一种低等的交往,包含了全人类同样的要求。他们为了自己,爱小说中的离奇的情节,爱画中异性的裸体。为了他们的结合,爱七十八转的唱片,爱名人,爱名作,爱传说中的外国的一切,爱他们内心不爱却自信深爱的一切。为这共同的需要。彼此结合着,一齐向人类的劣根性屈膝。我不可能排斥他们的存在,我听不见自觉的心声。
我们玩起扑克。我赢了,发出生理的笑。笑声是这样自然,笑得内心在寒战。我们的脑袋这样自觉地凑在一处,把受压抑的精神激怒了,又立即软了下来。我可怜起自己。我并不比牌桌对面的人高明几何,虽然耳朵上少了个夹子。
自己是同样的软弱。我发觉以往的自负只是笑话。年轻人本能的冲动和精神的不平衡时时袭来,我犯了青年的错误。
她不是我现实和意中的朋友,我却付出了热情,只因为她是我不熟悉因而吸引我的同年龄的异性。我们很快分手了。
我向另一个同样的她泄露了男性。出卖自己的初次感觉是不愉快的。我总算懂了地球上另一半人的构造。当我的手情不自禁地在她不加阻拦的身上走过时,感觉到的是这样强烈的恐惧和厌恶。我们如此可笑地叠在一处,为的是放出我生命的原质的力。我们也很快地离开了。
性的魅力是永恒的,性的魅力不是唯一的,更不是唯一的永恒。
这和那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这和那都是我生活的需要,我不能否认这些都是我自己,却死也不认为这代表了我的全体。我的全体依赖于不朽的理性,理性是属于我义超乎于现实的我的自己。我领教了家庭生活,爱情给我以单一的朋友和生理的满足,而人类之爱却可获取地球上无数个由不同遗传规定的居民的共鸣。它组汇成宏大音响,高于贝多芬,高于罗曼·罗兰,高于耶和华。万岁,这超越文字声波能力的广大而切实的安慰!
我被自我淘汰了,走出了朋友的环境。可是由朋友激活的力依然都在,原先结合了的个体被播撤到了大地的四角,追求着人类精神巾的同一内涵。这种联系脱离了身体接触和语言交换,这种联系超越了意志控制。我在他们身上发现,我存放着的精神在滋长。
生活的依据只能是它本身。生活的节奏、层次、色块和运动鼓舞着我们,人类的朋友之情支持着我们,真理的身影号召着我们;而我,一个曾有过又失去了朋友的黄种人,回到了人类之中。
4.论女子交友
苏青
苏青,(1917~1982)女,原名冯允庄,浙江宁波人。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海派女作家的代表人物。作品有自传体长篇小说《结婚十年》,中篇《歧途佳人》与短篇小说集《涛》等。
一个女子不难得到半打爱人,却难交上一个朋友。你不要以为某先生口口声声赞美某小姐的学问,谦卑地要求她答应做个朋友,便是他俩真正友谊的开始。天下没有这样傻的男人,真想从女子身上去找求友情;更没有这样傻的女子,真相信男人会向她要求友谊。他们在打哑谜,谁都以为对方给自己瞒过了,实际上谁都料得透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