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之时,这支仪仗飘扬、富丽雍长的队伍终于来到了半山的玉泉亭外。此处是石淙山风景最胜之处,往上看,一挂碎玉缤纷的瀑布从山巅坠落,将阳光反射成点点金辉;朝下望,一脉蜿蜒流淌的清泉奏鸣叮咚,在翠竹野花间旖旎穿行;正前方半山坳的峭壁外,满眼郁郁葱葱、漫山遍野的绿意,令人望之流连、心旷神怡。
玉泉亭内外早就铺好凤尾竹编的凉席,一张张矮几整整齐齐地置于席上。武则天面南背北,笑容满面地坐于主位上。山间凉风带来草木沁人的香甜,武则天连吸几口,只觉得神清气爽,怀视众人时,她的目光不由得洗脱几分怀疑和尖锐,多了些许和蔼与慈祥。李显、李旦、太平、武三思,都是她的骨肉至亲;张易之、张昌宗,这两个宝贝,有了他们自己的生活添了多少乐趣;还有狄仁杰、姚崇、周梁昆、曾泰、张柬之……他们都是自己倚赖的左膀右臂,大周天下不可或缺的栋梁。又一阵清风吹过,树叶的飒飒与泉水的淙淙应合,仿佛一曲天籁,奏响的是和谐共生、自得天然的仙乐。恍惚间,女皇的神思有些缥缈,几乎填满了她整个人生的争斗在这一刻显得是那样丑恶和疏离,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也许她还是可以试一试做一个母亲、祖母、姑妈、爱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女皇。
“圣上,笔墨都准备好了。”武则天抽回思绪,眯起眼睛看了看身旁垂眸低语的女官,笑了:“婉儿,今天这样难得的盛会,你得给朕想个新鲜有趣的玩法,光做几首奉和圣制的诗可不行。”上官婉儿仍然半躬着身子,莞尔道:“圣上真是好兴致。奉和诗都已经做了,要不……今天咱们再联个句吧?”
“好啊,好啊。”武则天开心得竟有些眉飞色舞:“婉儿,还是你来主持,人人都要参加,一个都别饶过了。” “是。”上官婉儿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道:“不过……今天大家都做过诗了,这联句就算是余兴,还是容易些,用柏梁体吧。”“好,就听你的。”
圣谕下达,席间各人无论如何,都要打点起百倍的精神来应付。狄仁杰自早一路登山,到此时已十分疲惫。从陇右道返京之后,他明显地感到自己身心俱疲,体力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他深切地预感到,自己恐怕真的要面对人生的终点了。对于死亡,他并不惧怕,生死有命,任何人都无法逃脱,狄仁杰是能够坦然应对的。让他百转心结无法释怀的,只是遗落在七十载生命长河中的点滴遗憾,并不多,却桩桩件件锥心刺骨。这些天来,每一个难眠的漫漫长夜里,他的心都在焦虑和思念中辗转。有些事,还没有安排妥当;有些人,还让他牵挂怀恋——怕只怕,自己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