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暄握着躺在榻上虚弱喘气的孔七的手,胸口闷闷地疼。屋里那一股浓浓的药味,也熏得她眼睛发酸,她能看出来,孔七的眉心已经浓黑如墨,更重要的是,他身上也没多少生机了。
大限将至。
程暄微微嘲讽地笑了一下,眼泪却唰地流了下来。
“阿暄,你哭还是笑啊?”孔七艰难睁开眼睛看向程暄,缓缓道。
“我笑你哭我自己行么?我一直在等你看破、看破,结果你都这样了,还是没看破,我该怎么办啊?”程暄附身把下巴贴在他手背上,眼中含泪直直地望着孔七。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京城第一郎君那个相貌了,四十岁之前还是个美大叔,结果死过一回之后,就被程暄化成了个糙汉子,又黑又糙,但是他的气质摆在那里,就算上了战场也自有一番儒将气度,掩也掩不住,他化名姓王,硬是自己造出来一个王氏,压住了原本王二郎那一支。
他炫目耀眼的……令人心折。
孔七艰难一笑,握了握程暄的手道:“你都跟我一辈子了,都这个时候还不能说我点儿好,每次也只有我要上战场了才能看你紧张紧张,我们可过了一辈子啊。”
说得这么暧昧,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程暄总跟着他,但界限一直很清楚。之前也被孔七这么试探过,她都顾左右而言他地表明态度。可现在这种情况,程暄不想再躲了:“你看,我还给你做了一辈子的菜,化了半辈子的妆,可是……你怎么能走啊?你不是仙人不死的么……”说着就哽咽地说不出来了。
“阿暄别哭,那年我死之前看透了一些东西的。这是个梦,可我还是我孔七,不是你说的金迎,”孔七笑了笑,“你看,我这不就要死了么?”
程暄只默默流泪,任他粗粝的手把她的眼泪抹去。
“阿暄,我心悦你。”孔七目光诚挚,一如当年。
“你当这是梦我不怪你,若你出去了,我变成金迎了,你能不能别,别再避着我?”
“阿暄……”
阿暄……
那双充满恳求的眼神里内敛着几十年的深情,幽若深潭,波澜不惊。
“好,”程暄咬着嘴唇,强作笑意:“换我来追你,一定咬死不放松地追你。你可别嫌烦!”
孔七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满足地轻叹一声:“阿暄要来追我了,一定纠缠不休,怎么办啊,我都等不及了……”自语着,他的脸慢慢变成了金迎的样子,而后整个身体开始泛白。
程暄一直紧握着他的手,看到金迎的脸人稍微愣了一下,却见他也在如孔七那般笑着,心里顿时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了。
金迎在变成白色光点消失,自己也在变成光点,周围的场景也全在消散中。程暄凝视着金迎闭着眼睛的脸,虽则粗略一看与青年时期的孔七不甚相似,但仔细打量起来眉眼和轮廓还是相近的,只是金迎的五官更加深刻立体,毕竟有千百年的岁月留下的刀斧痕迹。
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了……算起来,程暄也算是担忧了几十年,如今想起来已经想一开始那么焦虑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现实她都必须接受,那个现实到来之前再担忧也没有什么用处。
她凭空多过了几十年,心智也在古代这个背景下锻炼了几十年,尤其是跟着孔七,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太多的事她都明白了。
白点发光到了极致之后就变成了黑暗。程暄努力地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陷入了黑色的泥沼中。
酒肆这边,夏冰守着程暄的床边,之前金木提议要送她走被她拒绝了,要是想要走还不简单,之前武警围着的时候她直接出门就行了,当时出去还算有那么一点点价值的。而如今,留下来照顾程暄更有价值,至于安全,她虽然不太懂那个世界的事,但是心无畏惧。
就在之前不久,围着的群众们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片哗然,从他们纷纷的议论声中能听出来是忽然又看不到酒肆了,有不少人就要冲过来看看情况,被警察们拦住了。随着酒肆景象的消失,不过过了半个小时,武警就撤走了大半,剩下十几个留在现场维持秩序看守现场,本来不允许群众进入被圈起来的公园的,但武警撤走后,就让记者们进来了,经过又一番探查,什么都没有。整个事件就好像是一个大乌龙。
官方的解释是有可能是海市蜃楼。
不过在地面上还那么近仍然能看清的海市蜃楼,说起来也没有太大说服力。但确实再也查不出来什么了,没有了热闹看,人群也散开了。
而与此同时,一楼大堂里,连秋葵都站了出来,金水、金木、孔方、加上秋葵,四个人面对着来人,还是显得有些单薄,大堂里的气氛极其凝重。
对面不过两个人,一身肃杀气息的秋老和身着燕尾服的兰斯洛特。他们两个隐身而来,自然不为普通人所知。
按照兰斯洛特的习惯,一番调笑和寒暄是少不了的,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绅士风度,想要破门而入之前也会打好了招呼,只可惜金水给他开了门,没尝到一砸酒肆门的快感。他看那门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寒暄虽然热切,但无奈对面哪个人有这个心情,他们的目标都放在秋老的身上。
那种气息不对,就像是刻意寻仇来的。
金水也试探问过,但秋老板着脸一言不发,他肩膀偏后的地方上还沾着喜鹊的羽毛。瞥到这根羽毛后,金水和孔方对视了一眼,心下更是沉重。
“秋老,咱家一向是开门做生意的,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出来,咱们全员可都站在这儿了,您说什么咱竭力给您解决。”金水再次试探问道,语气软而缓,听起来就舒服。
秋老扫了他们四个人一遍,似乎被这句话说到心里去了,动了动嘴唇,“程暄呢?”
“跟我一样找程暄的,”门外忽然传过来一个声音,带着些许调侃,“原来我的继任者这么受欢迎,真是没想到。”说着,其人抱着胳膊进来,站在了兰斯洛特的身侧,与越过他看向秋老,酒肆的人却是还没扫一眼。其人正是石火。
金木看着石火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