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听完相国寺里的大师讲经已是申时三刻了。朱妈妈让小丫鬟赶紧通知各房主子准备启程回府了。
沈沁心与丫鬟因事晚到了些还被沈老太太当着众人斥责了一番。
当时她的脸色就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后来还是周姨娘站出来打圆场,沈老太太才就此放过她,命人起程了。
临回府前,李妈妈还在沈沁柔面前犯嘀咕,“以往不是都要在小相国寺留宿一宿么,怎么今个就急着回了。”
沈沁柔没有理会她,上了马车后才笑,尽管她五弟才两个多月大,就已经能看出他是个非凡人物了,这不,连一向会在小相国寺留宿的祖母也因放不放他而提前回府了。以后,放他在桐姨娘膝下再长大了些,恐怕更了不得。
赵姨娘握住她的手,忧心忡忡的叹气,“可怜二小姐,堂堂的嫡出小姐,老太太不喜欢她就不将她放在眼里。”
沈沁柔看向赵姨娘皱起了眉头,“她好歹还是堂堂的嫡出小姐,占着名份,又有父亲护着,不会有事。”
赵姨娘松开她的手,隔帘望着外边沉沉夜色,“虽是如此,可大小姐抢了二小姐的尊荣……。”
沈沁柔被气笑了,又觉得赵姨娘糊涂,“姨娘,那你是不是还要去跟大姐姐说让她凡事让着二姐姐,千万别跟二姐姐争。”
赵姨娘垂着头不说话。
沈沁柔怒斥道:“若你还想要你与大姐姐之间的那丁点母女情份,就别去说那些个伤人的话。”
赵姨娘抬头望着她,低低的啜泣起来,“你可是怨我当年隔着你,不让你与你父亲亲近。”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若说心里没存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任哪家子女不想有父亲宠爱,她记得幼时,父亲还递过些小玩意给她,后来见着她并不与他亲近,渐渐的也就不怎么理会她了。她两三岁时又不懂得怎么讨人喜欢,只按赵姨娘教的来,凡事乖乖的,不吵不闹的呆在屋里,她以为这样就会有人喜欢了,结果没想到她的生母竟然骗了她。慢慢的她长大懂些事了,赵姨娘又告诉她父亲是二姐姐的父亲,无论什么都不能同二姐姐争,只是那时的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去争了。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若你还念着你与大姐姐之间的母女情份就不在到她跟前说她不喜欢的话。”沈沁柔望着她,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怒气,“你也不想想,祖母喜欢谁,不喜欢谁,是你我或者大姐姐说了能算的吗。”
“我…..。”赵姨娘嗫嚅着嘴,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帘子。
沈沁柔也不想同赵姨娘说话了,挑了帘望着窗外的夜色。
荒郊野外的地界,白日还苍翠的山林到了晚上就全是一片漆黑,透过马车檐上悬着的灯笼光隐约还可以瞧见近处路边的草丛堆。
碧娥与柳绿只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陡的一停,赵姨娘与沈沁柔都猝不及防的向前倾倒,亏得碧娥与柳绿快手撑着她们才没摔下去。
两人还没坐稳,就听到从窗外传来一阵的马蹄声,沈沁柔掀帘去看,一队人已经走远了,隐约听见金属相撞的呜响。
柳绿望着马车里摔碎的茶罐茶碗,不悦的说:“都什么人呀,天色这么暗,还敢骑车骑的那么快,都不担心撞着人怎么办。”
沈沁柔捂了她的嘴,“他们好像穿的是盔甲。”
赵姨娘抓住她的衣袖问:“真的么?”
沈沁柔望着紧张兮兮的她笑着说,“我猜的。”其实不算猜,她算肯定的。因为除了金属相撞的呜响,她还看到他们火把照在盔甲上的反光,只不过看赵姨娘的反应,她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赵姨娘信了她的话,提起的心这一下才放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沁柔点头,一般人家都不愿与军队的人遇上。京都城里的军队时常被派去执行抄家搜查维纪的任务,在一般人眼里,他们跟活阎王没什么区别。
沈老太太那边派人传话说让整顿一番再上路,马车也就停下歇了,赶车的婆子抓了几把干草喂马。
碧娥将摔碎的残片清理了出去,埋怨道:“这些人也是,走夜路也不知道慢点,摔碎了这么多些东西,只能自认倒霉了。”
李妈妈还从后边的下人坐马车出来,朝碧娥讨好的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碧娥说没什么,打发她回了后面的马车。
沈沁柔看着奇怪,李妈妈对赵姨娘都不甚恭敬,对碧娥却是……
待碧娥进了马车,沈沁柔就问她:“李妈妈好像很怕碧娥姐姐。”
碧娥愣了一下才看向沈沁柔说:“她是二等婆子,她畏惧我不是应该的么?”
柳绿撅嘴说:“李妈妈她就一欺软怕硬的货。”
沈沁柔一想也觉得也有道理,在李妈妈来她们院之前,碧娥在院里也是二等丫鬟了,这一想,才觉得碧娥年岁也不小了。
“姨娘,碧娥姐姐今年多大了?”她问。
赵姨娘掐指算了算才回她,“十七岁了。”
“那再过一年不是该放出去了?”
赵姨娘既愁苦又婉惜的点头,“是啊,真要将碧娥放出去了,我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但再舍不得,也得放她出去,不能一再耽搁了她,事关一辈子的事。”
碧娥眼圈红红的,“姨娘,我不出去,就一辈子在院里伺候您。”
赵姨娘嗔道:“说什么傻话。”
沈沁柔触景生情,也不知以后柳绿要放出去那时,她们会是个什么光景。
马车缓缓的开始又动了,待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戌时,沈老太太见天色晚了,也不要她们请安,让人各自回院歇了。
折腾了一天,沈沁柔也累了,柳绿伺候着她洗漱完毕就倒床睡下。
半夜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寒凉,她起身看,原来窗户没有关,正走到窗边准备关窗户时,一个黑哟哟的人头冒了出来。
魂都快吓没了,“啊。”
来人急急捂住她的嘴,“别叫。”
一听是温瑜的声音,她才大大的哈了口气,拍拍她那受惊过度的小心肝。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的问。
温瑜望着她,抽了抽鼻子。
沈沁柔见着她红肿的眼睛,急问:“究竟怎么了?”温瑜可不同她,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那种人。
温瑜不说话,她猜问:“伯母骂你了?打你了?”
温瑜摇头,几颗泪珠就那样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来。
沈沁柔心里又惊又急又难过,“你究竟怎么了。”一急,她也跟着温瑜哭了出来。
温瑜看着她,“你哭什么哭。”
“我就看着你哭,我也难过。”
温瑜抽泣着,“你难过什么呀,你就是个爱哭鬼,我以前半夜在院里就听见你哭,那时我以为是鬼叫,想探个究竟才爬你院里来的,没想到遇到个胆小鬼和爱哭鬼。”
沈沁柔这下又急又气又是难过又想笑,“我就爱哭鬼。”她大方的认了下来。
温瑜扑在她肩头小声的哭了出来,“边关传信来,我爹爹受伤了,正在全力救治,大夫说没把握,我爹爹把遗书都带回来了,说要他活不了,让娘变卖了家产按自己喜欢的活,不要孤单太久,说对不起我,不能像寻常人家的爹爹一样陪我一起长大。”
沈沁柔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捂着嘴,喉头滚动,发不出声来了。
怎么会这样?温百夫长怎么就要死了呢,那温瑜以后该怎么办?温伯母又该怎么办?
“我这次是过来和你道别的,我娘说,如果我爹死了,她就带着我去边城,给我爹守一辈子,我恐怕以后都不能来找你玩了。”
沈沁柔感受着肩头那一片湿溽,也压抑的哭了出来,“你就不回来了,也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沈沁柔想着要给温瑜个什么物件留念,摸了摸身上,身上什么也没有,她将温瑜的肩膀扶了起来,“等下我。”急步跑到床头,将她出生时所戴的一块双鱼玉佩从枕下摸了起来,一个小玉瓶也从枕下滚出来。这时她才想起白天那位大侠所说的话,将玉瓶一道拿起,全数放到了温瑜手心里。
她说:“这块双鱼玉佩是我出生时带着的东西,你拿着留个念想,这个玉瓶里边有颗三花三草三虫丸,是位大侠送给我的,你拿去让大夫看能不能用上。”
温瑜只拿了那个装药的玉瓶,将双鱼玉佩还给了沈沁柔,“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她留下一句话,就翻墙走了。
沈沁柔摊着手心,只看到温瑜那一角红裙边从墙上划过,她将双鱼玉佩放回枕下。
睡的迷迷糊糊的柳绿拢了衣裳起身问:“三小姐,刚才有人进来么,我听像有人说话的样子。”
沈沁柔背过身,擦了眼泪水,“哪有什么人,半夜我觉得冷就起身看,原来窗户没关紧实,被风吹开了,我还念叨说都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将窗户关坚实了才躺下。”
柳绿隔着屏风打了个哈欠,“那三小姐有事就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