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箱的账本核算完毕,赵姨娘落锁松了一口气。
碧娥急步进了屋,急催,“姨娘快快,老太太回府了,人已经在松鹤堂了。”
赵姨娘顿住手,回头,“怎么没人先过来支会我一声。”
此时已顾不得许多,赵姨娘急急的整装,又让碧娥使小丫鬟去通知沈沁柔。
碧娥一面吩咐丫鬟,一面搭手帮着赵姨娘伺弄头发,怒骂,“都是一堆捧高踩低的主儿,姨娘这权还移出去呢,就全去捧着那边的臭脚了,巴不得将我们使劲往泥里踩,好去讨好那边的人。”
赵姨娘劝说道:“算了算了,丫鬟家丁都不容易。”
“就您性子好忍得这些。”碧娥说着话,手也不慢,从妆匣里取了支流云簪将头发固定住。
沈沁柔一听到小丫鬟传的话,也即刻让柳绿帮忙给她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翠竹连枝袍,柳绿又给她梳发髻,挑了两枝实心的金蝶钗。沈沁柔忙让她换了,“先两枝素的,颜色要素,不值多少银子的。”
柳绿闻言望着她,因时间急也就没问为什么,直接就将金蝶钗取下,换了两支银镶小块青玉的次品簪子。
临出门前,沈沁柔又吩咐了喜儿去将李妈妈请来一道。
喜儿是个老实丫鬟,沈沁柔让她去请,她便很快将人请来了。
李妈妈听说沈沁柔要带她一道去沈老太太面前露脸,也是高高兴兴的收拾一番就去了。
赵姨娘走在路上,目询沈沁柔为何将李妈妈一起带来了。
她回过头看了眼打扮富贵,恨不得再往头上插几枝簪子的李妈妈,微微的一笑。
沈老太太的松鹤堂算沈府最好的院落。
这个季节游廊下方莲花池里的莲花还没开,只有打着卷的莲叶芽儿,几簇锦鲤在里边游的好生自在。
堆砌的假石间有潺潺细水流出,下边的小潭里几只金龟趴在鹅卵石一动不动,绕过一片清香的松木花涧屏,便进了正院,正院的大厅正房门正上方挂着块銮金的牌匾———松鹤堂。院里不少丫鬟正忙进忙出,见着人来,匆匆一行礼,又很快错身走过。
赵姨娘心怀忐忑的走在前边。
守在门前的四个丫鬟替她们打了帘,向里边通报,“三小姐与赵姨娘到了。”
她们进了正厅,绕过一扇花木雕镂四景屏也就见到了高坐在前方正上位的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已过知天命之年,得平时保养得宜之福,一头秀发乌黑,找不出一丝白发,脸面光洁,只有眼尾那几道折似乎诉说着她也是个经历过岁月风云的妇人。恍的一看,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妇人罢了。
她圆圆的脸盘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身松鹤延年精绣的长袄衣将她衬的既庄重又威严,见着进来的人,笑着点了点头,手上握着的玉雕佛珠拨弄两下。
沈沁柔与赵姨娘再走近些就闻到一股礼佛的檀香味。
“孙女给祖母请安。”
“给老太太请安。”
两人一前一后的福身请安。
沈老太太点头,指了她右手下方的红木玫瑰椅。站在一旁的丫鬟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下方,领了沈沁柔去坐下。
待坐定,沈沁柔这才有心情抬眼去看。
她这一边列了四张椅子,最靠近她祖母右手边的位置是空着的,第二个位置坐的是她二姐姐。她二姐姐见着她看过去,对她点了点头,再挨着她手边的就是她四妹妹,算起来她坐的位置最末。
对面那一侧,首位的位置上坐的是桐姨娘,桐姨娘余杭人氏,她的身姿本带了江南水乡女子的婀娜娇媚,如今裹着的那件彩蝶拈花裙倒显得她臃肿了,原本莹白的小脸上也多了些肉,下巴变得圆滚滚的,瞧着面色红润,想来过的也是不错。
挨着桐姨娘坐的是周姨娘,她依旧是笑意浅浅,穿的一身素淡,她回过头不时与桐姨娘攀谈几句,桐姨娘也笑着与她回话。
再过来的位置便是空的了。
沈老太太似没见着驻立在大厅中央的赵姨娘一般,只顾着与一旁的朱妈妈说话,不知朱妈妈在沈老太太耳边说了什么,逗的沈老太太哈哈大笑,直抬手指她,那样子仿佛在说,你呀,你呀。
坐在左下首的桐姨娘瞧沈老太太笑的开心,直笑:“老太太笑口常开真好,改天我也得向朱妈妈取经,看如何才能逗的老太太一笑,朱妈妈到时候可别藏着掖着,让我们也有机会彩衣娱亲。”
朱妈妈也笑,“我哪有什么可教授的,桐姨娘就爱拿我打趣。”
沈老太太见状笑的更大声了,指了桐姨娘,“你啊,你啊,都当娘的人了,别再跟个皮猴似的。”
桐姨娘不服的嗔道:“唉,可怜我这番孝心。”
沈老太太笑的更为高兴,直笑眼瞧着她。
一旁的周姨娘也捂嘴笑起来,“老太太,您看,这还委屈上了。”
“行啦行啦。”沈老太太止住笑,点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话说完又朝桐姨娘招手,“来,过来我瞧瞧。”
桐姨娘这才甩帕笑着走上前去。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瞧着这脸色还不错,有好好养着。”说着就将手里的玉珠串抹到了桐姨娘手上。
桐姨娘疾呼:“老太太,这可使不得。”
那玉珠颗颗包浆锃亮,润泽无比,一看就非凡品。
沈老太太笑,“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为我们沈家立下大功,这是赏你的,收下吧。”
桐姨娘感动的摸了摸手上的玉珠串,“还是老太太疼我。”
“老太太偏心,就赏桐姨娘一人,枉孙女一回府怕祖母您饿着还往那炉灶房里钻。”沈沁雅捧了一盘糕点,皱了皱鼻子从东次间走了出来。
沈老太太瞧着笑了,朝她招了招手,“你这丫头平日从我那搬的东西还少啊,这还妒忌上了,得得得,改明我让刘妈妈寻寻,也替你寻件适合的玩意儿出来。”
沈沁雅这才服气,“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我来瞧瞧,你今个准备了些什么。”沈老太太待沈沁雅将碟放到红漆楠木桌上才看,笑,“今个怎么想着做牡丹糕了。”
沈沁雅笑,“人说花开富贵,富贵团圆,孙女觉得用在今个的日子是再合适不过了。”
朱妈妈拿了个小碟夹了一块递上去,沈老太太拈来吃了几口点头,“不错,不错。”又指了碟里的牡丹糕分赏,“让她们也尝尝。”
周姨娘笑道:“今日咱们沾了老太太的光,才能尝到大小姐的手艺。”
“大丫头从来都是心灵手巧的。”沈老太太对自己喜欢的孙女从不吝啬溢美之词。
桐姨娘捧笑,“大小姐人美手巧,我瞧着也极喜欢,我也盼着四小姐要能像大小姐这样便好了,话说回来,这都得仰仗老太太您教的好。”
沈府谁人不知,沈沁雅从小就养在沈老太太跟前,桐姨娘这话明里暗里的那是希望老太太将沈沁薇也带去跟前的意思。
沈沁雅听了挑眉,站在一旁就不说话了。
沈老太太到底顾及着自己大孙女的心情,也没满口答应,回过头对赵姨娘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那语气带着些许惊讶,似真的才看到站在那的赵姨娘一般。
赵姨娘抬头又曲了曲膝。
朱妈妈站出来拍了拍嘴,“您看老奴糊涂,竟忘了让丫鬟为赵姨娘引座。”
沈老太太似模似样的说:“看来你也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咯。”
朱妈妈赔着笑,“可不是。”
朱妈妈转过身又对赵姨娘曲了曲膝,抱歉的道:“赵姨娘,你看老奴这记性,最近人多事杂,实在是忙糊涂了。”
明眼人谁不知道是沈老太太故意给赵姨娘个下马威,将她晾在那,这才连一向一团和气的周姨娘也没出来说情。
赵姨娘温和的笑,“不碍事的。”
沈老太太缓缓的一笑,对着赵姨娘道:“我知你素是性子温和,老二让你管家着实给你出了个大难题,我回府见着府中还算有规序,想你定是下了大功夫,这些年,终是让你辛苦了,我恰得了套雪花样式的头面,待会就让红袖给你送过去。”
打了一棒又给个甜枣又再打一棒,红袖一去又岂是送头面那么简单。
赵姨娘笑着谢了赏,随着引座的丫鬟,落到左侧末座。
沈老太太与众人说了会子话,就让散了,又留了桐姨娘说了几句。
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朱妈妈轻手轻脚给她卸了钗环,“赵姨娘在府里可还算规矩。”
朱妈妈躬着身子回话,“赵姨娘一向恪尽本分,倒无逾举之行。”
沈老太太点头,“她倒是个识时务的。”
朱妈妈小心翼翼的说:“那也是老太太宽和。”
沈老太太点头,抚了抚中指上的祖母绿问:“二爷呢?”
作为沈老太太心腹的朱妈妈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忙又敛目回道:“二爷似对先二奶奶还未忘情。”
沈老太太怒朝梳妆台上一拍,恨恨的道:“姜氏那女人就是祸水妖孽!活着时让我们母子离心,死了还缠着我儿不放!堪比汉武帝宠妃李夫人,着实可恶。”
朱妈妈没急着上前,待沈老太太怒气消些,才替她顺背说:“先二奶奶已经不在了,您是二爷的亲生母亲,谁能替代了您的地位,您瞧,你同二爷生气回了余杭,二爷还不是逢年过节的就命刘安给您请安送礼,可见您在二爷心目中是极为重要的。”
沈老太太面色稍霁,朱妈妈才又劝道:“想当年二爷也是一时糊涂这才与您绊了几句嘴,都是亲母子,哪来的隔夜仇。”
沈老太太听朱妈妈说的算在理,点了点头,“他哪明白我们为人父母的苦心,他说姜氏昔是在时交待他照顾赵姨娘,他要让赵姨娘掌家,我权且放给她,替他寻了亲事,他说姜氏才走没多久,怕人言可畏,我也不逼他,老爷子走了,他要守三年大孝,这一守孝就丢了差事,三年过了,我托他大嫂给他寻门好亲事,他居然给推了,说只想有姜氏一位夫人,你说这成何体统,如何教人不气。”
一想起昔日往事,沈老太太又忍不住发火了。
朱妈妈替她顺背劝着,“父母为子女计之长也,二爷他就仗着老太太您宠着他,事事有您操心,他且没您经历的多,哪会有您这般睿智,所想周全。”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沈老太太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一辈子都这样操心过来了,如今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不得歇。”
“那是您能者多劳。”
“行了行了。”沈老太太笑,“就你会说,没你在身边还真有些不习惯。”
朱妈妈笑呵呵的替她捏肩试问道:“您看要不要再请大奶奶替二爷寻门亲。”
沈老太太眯起眼,“我本有这个打算,但没料到桐姨娘生了男胎,养母总是不如生母用心,且看看吧,她父亲也是个本事人,将余杭的丝绸生意打理的妥妥帖帖,她大哥早年外放做官,听说他父亲搭了条路子,若是能成事,抬举她也不是不可以的。”
朱妈妈若有所思的一笑,“还是老太太您慧眼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