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轩听见白九的话，才认真的瞧了那衣裳一眼，不由也面有不愉。
那套白衫完全就是自己平日衣裳改成的，连银线坠底的花纹都一模一样。王景轩转头看了泰三一眼，泰三抖了一下，很是震惊的看那身衣衫，明显也是不知情，十分错愕。难为他刀削般的脸庞竟然能看出一丝可怜兮兮的意思，就那么瞧着白九。
“没别的衣裳了，要么现在换，要么路上买去！”
插话的是沐老头，面色得意，对上其他三个人的目光，不以为然的点头：“是我拿来的怎么了？我瞧着白九穿起来肯定好看。”
他说的理直气壮，可是现在已经入夜，哪里买去？根本就是看笑话。
白九没言语，觉得气氛实在太冷，又觉得泰三的样子实在太可怜，就没再坚持，拿着衣衫躲到角落里换上。
撞衫就撞衫吧，今天本来就是要跟着王景轩去，穿的一样被别人当成小跟班也好，省的自己再惹麻烦。反正一切有王景轩做主，在自己最后一次帮他去毒之前，他也不可能下黑手。
王景轩的马车外头极是朴素，里面倒是舒适，泰三驾车一路朝着杨柳河边过去，沐老头却已经不见踪影。路上王景轩一直闭目养神，白九心事重重，也没开口，两个人一路沉默。
下了马车，面前一条灯火通明的长河出现在眼前，各处彩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十几只或大或小两三层高的花坊船只在河面上投下五彩斑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琴声笛声歌声，人声鼎沸，堪比白日闹市。
王景轩径直朝着靠在岸边最大的一艘船去了，岸边有青衣小厮等着，见了王景轩立刻喊了一嗓子“七公子到！”
里面迎出约莫三十多岁的红衣女子，浅笑着招呼过来；“七公子，就等您了！”
王景轩点了点头，带着白九泰三朝里头去了，穿过船舱，最后却到了甲板上。那里早早的搭起高台，两边各垂了四颗夜明珠，在外围无数火把的映衬下，十分耀眼，照的甲板上犹如白昼，便是离这里几十米外也瞧得清清楚楚。
“七公子，咱们明韵楼今儿个上台的是千喜，七公子放心，以千喜的本事，绝对能赚来最多的银子，而且千喜最后肯定还是不会离开的……”
红衣妈妈跟在身后，低声和王景轩说话，声音清爽，一本正经，根本不像传说中的妈妈们那样子妖里妖气，白九不由回头瞧了一眼，见她面色严肃，就对着她笑了笑。左右王景轩不言语，白九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离开？若是今儿个就有能打动她的人，她要是选择离开，你怎么办？”
这么几句听下来，白九已经知道这明韵楼肯定是王家的产业，每座青楼都会在高台上亮出一个花魁表演，以夺来更多人的关注和赏金，到时候也会有各色人等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不乏风流才子许下誓言带走姑娘们的，所以青楼赚的是银子，花魁选的是良人。这些白九都懂，她只是奇怪这个千喜，又为什么不会离开？
红衣妈妈怔了一怔，见王景轩并不反驳白九，便答道：“这个嘛，若是千喜愿意离开，我们自然是把卖身契送上的，还得按照规矩来。不过公子多虑了，千喜肯定舍不得走的。”
舍不得？
白九若有所思的笑了一笑，回头看王景轩，那张脸依旧挂着一个温和却拒人千里之外的笑容，对刚才自己和红衣妈妈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白九赞道：“你厉害啊，原来王家的妓院归你管。”
王景轩挑了靠着船舷的一张桌子坐下，听见白九的话瞧了她一眼，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
后头红衣妈妈插话说：“这位公子，咱们明韵楼可是……”
“出去吧。”
王景轩淡淡的说了三个字，打发了她继续发泄对白九称呼“妓院”的不满，红衣妈妈瞬间闭嘴，连头都不敢再抬，乖乖的退了下去。
“杨柳河岸十七家青楼，王家占了六家。这青楼也并不归我管，只不过我今儿个恰巧来了明韵楼罢了，就好像我二哥三哥在绿带阁，四哥在吴雨轩一般。”王景轩亲自动手给白九斟茶，语气平淡的解释了白九刚才的问题，倒好似没听出她的讽刺一般。
此时高台上正有一位白衣女子翩翩起舞，台下琴师奏乐，悠扬动听，台上白衣梦幻，夜色朦胧中广袖轻舞，恍若月光仙子下凡，一时这河上的喧嚣都被排斥在了远处，好似另一个时空的梦幻。
白九看的神思恍惚，只觉得自己身处虚境，如梦似幻。
“你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便是今天我算计了你，于你又有何坏处？就这么言语上讨三分便宜，又于你有什么好处？你知道我，我便是利用你，却也于你没有丝毫损失，更是想着你会难忍那般疼痛，才带着你出来高兴一番。如此种种，难道还不够吗？”
王景轩长长的手指端着小小的茶盅，递到白九手上，嘴角含笑的瞧着她，眼睛里注了月光一般的柔和，嗓音温柔：“尝一尝，虽然苦了点，却另有一番滋味。”
白九听完他的话，一时只觉得耳边各种声音都消失殆尽，只有他的声音来回回荡，转回头来，正对上王景轩的眼睛，一双眸子深邃如海，温煦的像阳光，柔和的像水纹，注满了关怀和宠溺，那目光中有一种力量，慢慢的荡漾开来，一时竟然好似成了实体，在白九四周包围起来，拥抱起来，轻柔的抚摸……
白九眨了眨眼，接过茶盅一口灌了下去，满嘴的苦涩蔓延开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王景轩突然“呵呵”笑了两声，转开头去看高台上的舞蹈，白衣女子单脚着地，如展翅仙鹤，正对着月光缓缓旋转，他们离得近，能看见那姑娘白嫩的脸庞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澈中却含着丝丝忧郁，好似看透这世间烟火，无喜无悲，却又喜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