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殷曲来了……
总以为不会再见着,总以为不会再想起,总以为不会再痛心,可是为何……不过听见了他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好难过啊。
洛子商有些紧张地握住了我的手,他墨色的眸子定定地瞧着我,那里是漫无止境的坚定。
听见司徒理桷下马的声音,随即是他一贯冰冷的音色:“末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并未听见殷曲再说话,气氛似乎一下子沉闷了下来,带着心底的慌张,有些颤抖地紧握着洛子商的手。感觉到他有力地回握过来,抬头,勉强地朝他一笑。
“皇上……”隐约听见太监惶恐的声音,马上淹没在卷起的西风里。
我却无端地紧张起来,虽然隔着车帘,我却仿佛瞧见了殷曲向我走来的样子。他的步子深沉而有力,弥漫着周身淡淡的龙涎香,直逼至车前。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洛子商适时伸手圈住我,对着我安然地笑。
殷曲忽然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站着,话语,带着探究,带着期盼,向我飘来。
“芙儿,跟朕回去吧。”
胸口若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中,拼命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偏过头,埋在洛子商的胸口,任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他说,要我跟他回去……
我说不出话,他果然是知道那晚救走我的就是司徒理桷啊!可是为何过了这么久,他又要来找我呢?他不是打算放了我么?
他也不说,只是站在外头。
风愈发的打起来了,吹起他的衣袍声,“噗噗”作响。
忽然听见司徒理桷走过来的声音,他靠近马车低声道:“随皇上回宫吧,皇上心里还是有你的。”
话,虽然是轻声说完的,却带着一份不容我抗拒的语气。
我知道他是怕,怕殷曲发现洛子商还活着,怕洛子商有危险。所以才这般急着要我下车,毕竟殷曲今日来,找的是我。只要我走了,他们必不会发现车内还有他人。
可是我……
抬头,泪水蒙住的眼,隔着模糊的一切,瞧着他,却仿佛愈加清晰起来。
他微微启唇,说的什么,我并未听见,可是我知道,他不会让我出去,不会让我随殷曲走。
“芙儿。”殷曲又唤我,叹息道,“朕已经诏告天下,贵妃已薨,谥号敬敏皇贵妃,如此,你难道还不明白朕的心么?”
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男子啊,居然会如此与我说话。
从小敏一开始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便知,他并未存心想要我的命。可是殷曲啊,为何你就不干脆当我已经死了,不干脆成全了我呢?
隐忍着哽咽,开口道:“皇上,你就当我死了,可好?”
我不要荣华富贵,我要的,只是自在。我要的,你给不起。
殷曲没有生气,没有怒意,浅笑一声,道:“你以为朕不想么?朕每日如此告诉自己,可是做不到啊!从一开始朕就知道,你定与司徒在一起。可是朕忍着,不来找你,却每日每日都要想起你。可是你还是要走了,要走去哪里?芙儿,让朕自私一回吧,随朕回宫,可好?”
他是皇帝,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找我,我还要求什么呢?
可是殷曲,对不起啊,我偏偏就是这般不知好歹。
司徒理桷一脸的焦急之色,隐隐地带着怒意,仍然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下车,随皇上回宫吧。”
我不想回去啊,纵使我想,洛子商也不会同意的,是么?
对上洛子商的眸子,读出了层层笑意,他忽然开口:“皇上请回吧,她不会与你回去的。”
我惊讶异常,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巧然躲开了,他笑:“不能带你离开才是我的遗憾。”
殷曲的脸色骤然变尽,他退了一步,厉声道:“谁?”
我着实吃惊,愣在当场。却见洛子商伸手,从容地掀起了车帘,笑着凝眸对向他。
殷曲的瞳孔一紧,目光落在我与洛子商紧紧握住的手上,眼底染上一抹肃杀,又看向我,骤然褪去了方才的温柔。他的脸,未染笑意,忽而换上悲伤的语气,向我道:“所以,你不愿随朕回宫。”
不是问句,只是淡淡地说完。
在他心里已经那般肯定,我选择的……是洛子商。
可是事实上,我是选择了洛子商不是么?凄凉一笑,为何我的心还会痛呢?
“可是,朕不许!”殷曲忽然狠狠地补上一句。
不许,不许我离开,还是不许我与洛子商在一起?
只见他大手一挥,冷声道:“来人,给朕将洛府的罪臣贼子抓起来!”
罪臣贼子……
殷曲他怎能如此说?
“是!”他身后的禁卫军得令冲过来,却在伸手欲碰触洛子商衣袖的时候,司徒理桷忽然飞起一脚,猛力将那侍卫踹翻在地。
殷曲的眼中展露一丝惊讶,却只在一瞬间。我知道,其实他心里早已有数了。
“司徒将军,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太监歇斯底里地大叫出来,翘着兰花指指着他。
司徒理桷冷哼一声:“我从来就没有换过主子!”
他转身将马车周围的侍卫打斗起来,侧手一挥,用力拍打在马上。马匹一惊,嘶鸣一声,狂奔起来。车后传来司徒理桷的声音:“护驾!”
他的话音刚落,从四方忽然窜出二三十个暗卫,飞身上来,死死地守在马车周围。我吓坏了,任由洛子商紧紧地抱着我。
殷曲忽然道:“司徒,朕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看来,朕要好好审问你才是。”他扬声道,“替朕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过,尤其是……洛子商!”
他说着,回眸向我们看来,怒火燃烧。他周身的霸气犹如一张严严实实的网,漫天扑下,将我紧紧地罩住,连着呼吸都变了困难。
司徒理桷与一些暗卫留在原地牵住着殷曲的侍卫,但还是有一对人马朝我们追了过来。
暗卫虽然个个都是精锐之士,奈何对方人太多,渐渐地也有些抵挡不住了。
这时,听得一声令下:“放箭!”
箭?殷曲可是想置我们于死地么?
才想着,只听那马儿痛苦地长嘶一声,壮健的身躯轰然倒地。我与洛子商收势不住,直直跌出马车。
“啊——”忍不住惊叫出声,洛子商却是死死地护着我。
紧接地,身子一轻,听一人道:“少主,马车不能坐了,属下们会掩护您,从右侧林子进去。”
彼时,也不管什么,眼前全是打斗的声音,好乱……
洛子商拉着我的手,跑进林子。树木密集的林子,弓箭手便不管用了。人在跑动着,又有树木挡着,箭不好射进来。
京城之外多山,到处都是这样的林子,深深的,不知道会跑向哪里。我不去多想,只是紧拉着洛子商的手,拼命跑着。
脚步声,一步比一步沉。
呼吸声,一次比一次重。
身后传来受伤的闷哼声,不知道是谁,只觉得心揪得紧紧地,严严实实地绷着,无法放开。我忽然便想着,若是如此,一起死了,倒也好。
猛地吓了一跳,如何就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道路似乎愈发陡起来,依稀见着人踩出的小路。心下微微怅然,有人走过,想必前面必定是有路的。
忽然,脚下一滑,“啊——”我痛苦地曲下身,糟糕,崴了脚!
“妁儿。”洛子商回头,蹲下身子,轻握住我的脚裸处,喘着气问道,“还能走么?”
我摇着头,便落下泪来,伸手去推他:“你走,你快走!他不会杀我的,也许我随他回去,他便不会为难你了。”方才的冷箭让我心有余悸,殷曲他这次是动真格了。
他不走,俯身抱我,语气亦悲凉:“就算你回去,他也不会收手的。”
其实……我知道。
以殷曲的性子,断然不会放过洛子商的。那时候他曾怀疑过多次,只是一直不知我心里的人是谁,如今见着了,他如何会收手?
帝王本性吧,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纵使他得不到,也不允许别人得到……
洛子商微微一侧身,让我伏在他背上。
“子商!”我惊叫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那样的身体,如何能背着我跑?我紧张地扶着他背上,心都快蹦出来,却又不敢用力挣扎。
他喘着气,却是笑着:“妁儿,我说过,这辈子再不把你丢下。”
心疼地哭起来:“放下我,求求你。”
他不理我,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着。
终于有暗卫追了上来,急道:“少主,情况危急,属下要先行带少主离开!”
说着,伸手过来拉我。我知道,护着一人他们也已经很勉强,何况还要护两个?
洛子商一倾身,厉声道:“谁都不许动她!”
“少主!”
“子商……”懊恼起来,从来不曾若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过。如果没有我,他定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吧?
闭上眼,咬紧牙关,用力一推手,脚落至地上,倒吸一口冷气。
“妁儿!”洛子商未想到我会如此,回眸惊讶地看着我。
我低头不去看他,只道:“愣着做什么,快带你们少主走!”
暗卫才反应过来,欲要伸手,却听一人道:“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吃惊地转过头,见殷曲负手站于前方,与我冷眼相对。他的周围,仅存的几个暗卫还在拼死拦截。他却一副泠然的神色,胜券在握。
我心惊不已,手心已是层层冷汗,定了定神,朝他道:“皇上,我跟你回去,放过他!你知道……他,他根本不是洛棋的儿子啊!”
那日洛府地宫,洛棋亲口说的,殷曲也在场。
“妁儿!”洛子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不理,又看向殷曲,“就看在他曾经救过忻儿的份上,求求你!”
殷曲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在洛子商伸手环住我的一瞬间,又消失殆尽。他冷冷地笑:“暗夜会的少主?”他的目光射在洛子商的脸,缓缓吐字,“据朕所知,暗夜会效忠的,可是云国的女皇!”
“皇上,他……”情急之下开了口,竟不知该如何继续。
方才还说他不是洛棋的儿子,现在又要说是么?可是是不是又如何,殷曲他早已认定一个事实,洛子商是息影之的儿子。
如此,他更不会放他走了。
云国戏剧化地要求和亲,又退亲。简直就是拿殷曲当猴耍,如此拂了邺邾的面子,殷曲心里定是记恨的。况且现在云国的少主在此,就算是扣下做人质,他也不会放手了。
殷曲有看向我,自嘲一笑:“朕爱上了你,你还想逃么?”
我一怔,却听他下令道:“朕要活的!”
下意思地退了一步,脚裸处传来的刺痛,令我清醒起来。江山,女人,他都要。他是在告诉我,他才是帝王!
无论爱是否是真,他只是不想输给洛子商……
真像你啊,殷曲。
剩下的几名暗卫围过来,在我们面前形成半个圈,与殷曲的人展开着殊死搏斗。
他步步紧逼,我们一退再退。
忽然,一支箭自我们身边飞过,我本能地回头,赫然瞧见它直直坠入身后的悬崖之中。惊慌未定地回过头,瞧向殷曲身后的两人,两行清泪自女子的脸颊缓缓淌下。她的目光落在洛子商身上,幽怨,心疼……
方才的箭,没有要伤害我们的意思我知道,仅仅不过是个警告,抑或是作为注意到她的信号。
殷曲也是一脸震惊,怒道:“忻儿,你来做什么?”
忻茗开口,却是对我说的:“我都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为何你要爱上子商呢?我皇兄是爱你的,为何你独独要抢我的子商?”
“忻儿……”我颤抖着,我没有和你抢啊,我从来都是爱着洛子商的。
“子商。”她温柔地唤他,“两次了,你抗婚。我就这般令你讨厌么?”
洛子商紧握着我的手,向她道:“公主,有些事是无法强求的,譬如爱情。”
“我不相信!”她大吼一声,拉住边上男子的手,指向我们,“漓哥哥,你去,去把她带走好么?”
殷漓愣愣地,目光探过来,他纯色的眸子印上了一层闪烁不定的东西……
见殷漓不动,忻茗变得有些气急败坏,将手中的弓箭丢弃一处,扯着殷漓的袖子道:“怎么了?为何不去?漓哥哥,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
“住口!”殷曲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来人,将公主带下去!”
“不,我不走!”被抓住双臂的忻茗挣扎着,喊着,“皇兄,你想杀了他,放过她,对么?”
殷曲不去理会她,只淡声道:“都拿下。”
侍卫在他一声令下,全全围上来。暗卫拼死护着,却抵挡不住连连后退。可是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再往后,便是万丈深渊……
打斗中,一名侍卫手中的刀脱手而出,横飞过来,我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踏空了。
“啊——”失声叫出来,感觉身边之人一个侧身,手揽上我的腰,两人错身……
“子商!”等我反应过来,拼命地拉住他的手,他的身体已经悬空。
我咬牙忍受住他向下的坠力,扑倒在地上,死死地拽住他纤细的手腕。
“放手。”他皱眉,“你拉不住我,快放手。”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我不放,我不放……”我怎能放手,我怎舍得放手?
“子商!皇兄快叫人拉住他,快拉住他!”忻茗焦急地大喊着。
“少主!”暗卫眼里着急,却是抽不开身。
我用尽全力抓住他,却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在我手里一点点地滑落。拼命地哭着,不要,不要……
“抓紧我,一定要抓紧啊!”
“妁儿,你听我说。除非亲眼看到我的尸身,否则,你定不能轻生!答应我!”
“不,我不……”你活着,我为你活。你死了,我为你报仇。可是如今呢?你若死了,我还有什么要留恋的?
手,又滑脱了些许,我拼命地想要把他拉上来,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悬崖。
泪,滴落,在他消瘦的脸庞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变成一朵晶莹,飞落悬崖。
黑色如墨的眸子,盈盈地闪着光,他轻咳几声,薄唇轻启:“身残心不残,妁儿,记住,你也是如此!不要让我恨你,不要轻生……”
指尖,交,错,分,离。
“子商!子商!子商……”我绝望地大喊着他的名字。
他微笑着,飞起的衣衫在悬崖云雾里,宛若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翩然转逝……
“子商——”忻茗大喊一声,居然一下子昏厥了。
“少主!”司徒理桷不知何时赶来,不顾一切地纵身随他跳入悬崖。
只听见“嗖嗖”几声,暗夜会的暗卫皆转身跳入悬崖。
我才反应过来,浑浑噩噩地爬起来便要跳下去。
对不起,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和你一起走。
“你说的,这辈子不会再丢下我。”
“抓住她!”殷曲大喝一声。
便有人上来死死地将我拉住,我哭着挣扎起来,却是无济于事,只好求他:“皇上,放了我,求你放了我……”
他的脸上隐隐的有一丝不忍,却执意不肯表现出来,冷声道:“你以为朕会放了你么?朕今日找到了你,便不会放过你!以往朕一直不肯相信,今日才知道,原来你真的不曾真心待过我!你加注在朕身上的痛,朕,会加倍奉还!”
“加倍奉还?”我默念着,嗤笑一声,“不过也是个死。请皇上现在就赐我死罪吧!”
他却狠狠吐字:“死罪,你休想!”
是吗?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沉沉地垂下头,任凭眼泪的打落,惊起尘万朵,那些破碎的晶莹,如同我千疮百孔的心……
缓缓地笑开了,你不杀我,宫里要我死的人多着,想死,其实很容易。
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把她带过来,其他人都不许动!”
惊讶地抬头,殷漓的长剑竟……架上了殷曲的颈项!
太监惊叫着:“王……王爷!您想造反么?”
殷曲微微动容,却是一动不动,轻哼一声道:“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漓,你要我们兄弟反目么?”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是啊,不值得你如此做。
仰起头,对上他纯色的眸子:“皇上说的对,我不值得。”
他却缓缓地笑了,温柔无边,如风如醉。
“妁儿,我说过,做回原来的你,闲云野鹤,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心头一震,他的话,我从未当成过誓言。可是他,却记得如此清楚。
“呵呵——”殷曲忽然自嘲地笑起来,落在我身上的眼光恨意绵绵,“原来朕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唯独朕一人蒙在鼓里!好啊,真是好!”
我知道,殷曲真的动怒了。
他的言语中,我听出的更多是不甘。的确,他是帝王,拥有最好最多的,可是偏偏这次,只他不知。他的不甘,他的埋怨,他的恨意,我都理解,只因……全是我给的。
殷漓的笑容在我眼前散开,惶惶然刺痛着我的心。
侍卫们带着惊慌,面面相觑,都只站着不敢挪动一步。
压着我的两个侍卫跟着殷漓慢慢下山,我知道殷漓没有让他们放我,只是怕我转身跳下悬崖,所以他惟有压着我。
心里的悲凉的,压得了一时,也压不了我一世呀!
一直到山下,原本的马车马儿都还在。殷漓握着剑的手一直稳当依旧,对于殷曲他还是很小心的。胁持他,并非他所愿。
“将所有马缰砍断,放走所有马,剩下一匹。”他淡淡地吩咐着。
两个侍卫偷偷看向殷曲,只见他微微点头。一个侍卫放开我的手,走过去,手起刀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除了一匹其他马缰被悉数砍断。
侍卫手握刀鞘,挥在马屁上,一时间马嘶冲天,所有的马儿都狂奔起来。
殷漓看向我:“妁儿,过来。”
我摇头,我若真过去了,便是害了殷漓。反正我已经心死了,回宫又怎样,折磨又怎样?
殷漓的眼中闪过焦虑,向压着我的侍卫道:“推过来!”
“你以为你们走得了么?”殷曲淡声道,“还是你想带朕一起走?”
殷漓握剑的手微微颤了下,低声道:“皇兄……你与我是不一样的。也许你以为江山、女人可以尽握,可是,若是不能呢?”
不待他回答,殷漓轻声一笑,又道:“那么你也不会放手江山霸权。可是我……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
话音刚落,他反手一推,转身揽过我的腰,翻身上马,用力一挥,一声“驾——”,马儿飞快地奔驰起来。
忽然见右前方冲出一人来,是忻茗!
我一惊,见她拉满了弓,“咻——”地一声,羽箭朝我飞来。
“忻儿,你做什么!”身后是殷曲的严厉的喝声。
我只是觉得悲哀,爱上洛子商,真的有这么大的罪过么?连她杀我的心都有了……
方才的一箭,不过是个警告,那么这一箭,真真切切写满了她的怨恨与杀气。
让所有的恨,都随着这一箭,消失吧……
忽然腰际一紧,殷漓居然将我抱向一侧,他朝我邪魅一笑,手中抬起的剑没有斩向飞来的羽箭,手松,剑落。
“恩……”他一阵闷哼,羽箭直直插入他的右胸,泛着殷红的血,瞬间将他的胸口染红一片。
“漓哥哥!”忻茗的角度看的最是清楚,她的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何止是她,我也惊呆了。
刚才,他明明有机会挥剑斩断那箭的,可是他……却没有。
他瞧着我,又是那般意味深长的笑。
男子的身躯伏在我背上,仿佛铺天盖地的温热的液体,直直淌入我的心。他沉重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回荡,令我刻意地连呼吸都局促起来,怕一不小心吸光了他周围的空气。
呵,真是好笑。我一心想死,为何受伤的又不是我呢?
天沉沉地,欲落下雨来。我笑着笑着,嘤嘤地哭起来。
马儿不知道跑了多久,殷漓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昏过去了,还是依旧醒着。天际滑过的一道刺眼的光,若撕裂的伤口一般,看着生疼……
忽然,马儿被勒停,殷漓虚弱地道:“我们要避雨。”
不知怎的,竟然生气道:“既然故意受这箭伤,还知道要避雨么?”
他不计较,反而笑着道:“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我愣住了,他说……要活着。
殷漓不顾我的讶然,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要来抱我,我哪里忍心,咬牙自己跳了下去。
“咝——”忘记了脚裸上有伤,痛得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小心,恩……”殷漓欲伸手来扶我,却扯动了身上的伤,才稍稍止住的血又是汨汨而出。他只是一咬牙,解下腰间的剑鞘给我,虚声道,“暂时撑一下。”
“去哪里?”这里荒郊野外的,哪里会有避雨的地方。
他浅笑:“这里长年有人狩猎,虽然冬季不狩猎,不过猎人临时居住的木屋都还是在的。”
我愣住了,他又道:“我以前闲散贯了,偶尔会来玩玩。”
说着,他径直走入林子。我回头看了一眼,若殷曲派人来追,定会从官道过来。又看向殷漓的背影,殷曲他……可会放过他?
真的如殷漓所说,那些狩猎者留下的木屋很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找到了一间。有些破旧,加之已有两三月的时间无人居住,桌上榻上都积起了灰尘。
殷漓一手推开门,脚步一滞,倚在门框上喘着粗气。我有些吃惊,一路上,都不曾过问他的伤势。瞧见他脸上血色全无,额上冷汗涔涔。
支着剑鞘走近他:“王爷……”
他不说话,将我拉进屋内,反手关上门。自己走向床榻,彼时也不管脏不脏的,身子一软,跌坐下去。
我吓得丢了剑鞘冲过去,伸手欲扶他,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浑身浴血的他,惨白着脸,愣愣地瞧着我,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瞬间蔓延开来。
忽然急得哭起来,殷漓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狡黠地笑:“你若现在轻生了,我……定也活不了了,咳咳——”忍不住低头咳了起来。
我一呆,便是这样……
那日在宫里,他支走了侍卫,笑着对我道:“看来你要先扶我过了乾清宫,再回重华宫了。”
今日又想用这样的方式……可是,他是拿命在开玩笑啊!
我又气又恼,他这么打个人,怎么有时候行事如同小孩子一般?慌乱地扶住他:“你怎么可以如此做!若是……若是……”若是死了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眼泪宛若成串的玉珠般,一剪刀下去,“哗啦”一声,倾然落盘,撞出的苦滋味儿,却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们都只是这般,全然不管我心里的感受。
洛子商如此,可是他知不知道,我宁愿落崖的人是我也不愿是他啊!
殷漓也如此……
“不会,我不会死,也不想死。”他抬眸看着我,嘴角衔血丝,看似触目惊心,浅笑依然,“我会拼命活下去,所以你,要救我。”
“好,我救我救!”他的样子让我惊慌起来,胡乱地应声,“我要怎么做?”
“把箭拔出来。”
“好……”点头,颤抖着双手握住箭身,咬咬牙,准备拔出来。
“等,咳——”殷漓的手覆上我的,带着他手上灼热粘稠的液体,无奈地笑,“箭头有倒刺,你这样拔出来,我不死也痛死了。”
我一惊,吓得忙松开了手,哆嗦着问:“那……那怎么办?”
不拔不行,拔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我靴筒里有匕首。”
闻言,我俯下身,从他靴筒中抽出了匕首。精短的,边上镶满了宝石翡翠,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抽出匕首,明晃晃的,散着寒光。刀刃薄如蝉翼,传说这样的匕首削铁如泥。我手一抖,差点就拿不住了。
“给我。”他朝我张手。
我惊慌未定,忙将匕首塞至他手上。
听他道:“帮我把衣服撕开,我一个人不行。”
“哦。”我茫然地应着,伸手过去,十指纠结着弄了半日,也不知道最后究竟是怎么把他的衣服给撕开的。
只觉得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惹得我好想吐,只一眼,便不敢再看,血红的一片,隔着血肉模糊。
见他将匕首凑近伤口处,猛然咬牙,一刀划下去。胸口的血又开始疯狂地冲出来,他的唇也是殷红一片,宛若占地而开的血莲般,妖艳绝魅……
“匕首太锋利,怕你握着,手会抖。”他的话,冷静地讲完,却是掩饰不住的颤音。
一动,不小心落在我心底。
好不容易将伤口割开了,他仿佛抽尽了所有的力气,匕首滑落,倚在墙上虚弱地喘气。片刻才道:“拔箭吧,我没力气了。”
抽泣着,却被逼着坚强,颤抖地握住箭身,闭上眼,用力一拔。听见他咬牙哼了一声,手一松,箭落至地上发出“啪”地一声。
外头的雨点忽然落下来,打在木屋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用力扯下衣袂上的布,帮殷漓包扎起伤口。血还是不住地流,可以清楚地见着露骨的伤口,抬眸撞上他苍白的脸,心下不忍,他究竟是如何忍得住的?
失了这么多的血,他终于有些支持不住了,侧身倒在床上。手,却忽然抓住我的,轻声道:“你不会走的,对么?你走了,我会死……”
“王爷,你真残忍!”我咬牙狠狠地说道。居然用自己的命栓着我,用你的不忍心留着我。
“呜——”忍不住哭起来,为何要如此对我呢?
让我知道洛子商没有死,让我听到他亲口说爱我,现在又要我亲眼看着他死去,可是我却要活着,活着帮殷漓活下去……
殷漓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放心地闭了眼,嘴角留着一抹淡色的笑靥。
浑浑噩噩地,仿佛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什么都不再是自己的,连着心都是。
洛子商说,身残心不残。
可是怎么办,我的心,早就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