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儿第一次近距离目睹这种血肉横飞的血腥场面，难免吓得不轻。
为调整心情，少女先做了几次深呼吸，以便镇定下来，然后到船舱中找出一些药物和绷带，再赶紧奔至陆堰身边，为少年包扎伤口。
“公子，你流了好多血！”
涟儿看到陆堰伤痕累累，鲜血直流，心疼地涌出眼泪。陆堰不忍见涟儿伤心，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道：“男儿顶天立地，这点伤痛本不算什么。可是涟儿这一哭，伤口便忽然痛得要命。”
涟儿赶紧止泣拭泪，一脸歉疚道：“对不起公子，涟儿总是拖你的后腿。”
陆堰温言相慰道：“涟儿你知道吗。人体内的血液，时不时的应该放出一些。这样囤积在血里的脏东西也会跟着流出来。等过一段时间，新鲜的血液遍淌全身，岂不大好！”
涟儿知道公子在安慰自己，便配合道：“涟儿知道了，以后为公子包扎伤口，涟儿绝不会再哭。不对不对！涟儿说错话了，公子福大命大，不会再受……”
“好了涟儿……”陆堰打断道，“以后我少不了让你帮我包扎伤口。今天的话，可要说话算数！”
涟儿点点头道：“是，涟儿答应公子！”
陆堰扭头看看甲板上的尸体，不免悲怆伤感：“这些人，有的是清兵，有的是我团义士。死了之后，大家却都一样，什么也没有了……”
涟儿劝慰道：“当死亡降临时，任何人都是无能为力的。义士们视死如归，更会有人为他们的离去遗憾难过。如此他们便没有白死，因为有人会记得他们的英勇事迹。不论是谁，能够死得其所，也算是一种幸福。”
“如果我有一天死掉了，你是开心多些，还是难过多些？”陆堰的脸如海面一样平静，但话语之间带着丝丝冷风。
涟儿当即心头发寒，怔了半晌，颤声道：“公子在说什么……涟儿听不懂。”
陆堰摇摇头：“涟儿，你真的不适合撒谎。你这般温柔老实，如何能好一名细作？”
“我……”涟儿悚然一惊，面色被吓得纸白，半天无言。
陆堰微微一笑：“我见过一个细作，在原形毕露之前，他的一言一行简直无可挑剔。其表现堪称完美，你知道他是谁么？”
涟儿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在认真地为少年敷药包扎。
陆堰径自说道：“他叫谷清明，刚才死掉的谷言明，乃是他的亲弟弟。半年前，他们兄弟里应外合，将曙光团天津分舵血洗。谷言明应该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于是他想通过你接近我，从而掌握我的行踪，并暗中做好计划，最后致我于非死即降的处境。”
涟儿深吸一口气，诺诺地吐出一句话：“你和那位故人……关系很亲密吧……”
这句话直接戳中陆堰心房，他的眼睛霎时变得通红，仿佛被一场大风沙蹂躏过一般。少年拳头也不自觉地攥紧，关节处吱吱作响。
陆堰沉默着，抬头远望天边，目光深邃，又阖上双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即便只字未语，答案却一目了然。因为那满目的悲伤痛苦，一脸的愁容悔恨，足以说明一切。
“就是我因为长得像她，你才对我这般好么？”涟儿不自觉的问道，换句话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提出这个问题。
“或许是，或许不是。”少年面容憔悴。
“是么……”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涟儿心中燃起一片火花，这心情像在生气，又像是焦急。此时此刻，少女完全捉摸不透自己的内心。
二人静默片刻后，陆堰选择主动开口，不解地问道：“你明明是个心地善良女孩，为什么要帮清廷卖命？而且我看你性情文静如水，为何要帮谷言明做这等危险之事？”
涟儿如实答道：“我确实是卖身葬父，只不过真正的买主不是春满楼，而是谷言明。那天我在街上寻求买主，他好像一眼瞧中了我……”
“原来如此。”陆堰得知真相后，心中豁然开朗。
他不禁看看涟儿的面容，恍然间，昔日故人的面孔与眼前少女的娇颜发生交叠。时只半年，却彷如隔世。故人那双熟悉的含情眉目，穿过生死的距离，流连在少年的心中，再也不能解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少年情不自禁地握住女孩的手，脱口而出道。那是对故人发自内心的歉疚之声。
“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涟儿感受着少年手心的温度，神色羞赧。但当她看到少年那双仿佛身陷迷雾般的眼神时，便大略猜到了少年的心思。
“看来，他仍然把我当作那位故人的影子……”涟儿暗自失落，心中空空的。
陆堰回过神来，与涟儿相视一眼，接着尴尬无言。只是……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日出的暖光照着涟儿美丽的容颜，一股油然而生的暖意从少年的心田悄悄流过。只见陆堰双目清澈如泉，向前迈了一步，将涟儿紧紧抱在怀中。
涟儿一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双颊泛起朝阳般的红晕。静了一会儿后，她闭上眼睛轻声说：“涟儿想一直陪着公子，去哪里都好，到多远都无所谓。只要能在公子身边，早晚伺候公子，涟儿便心满意足。”
陆堰低声道：“若是我死了，涟儿能为我难过，我便死而无憾了。”
“不会的公子，你不会有事的！”涟儿歇斯底里道，“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涟儿愿意追随公子，在那边继续服侍公子！”少女的语气诚挚真切，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能遇到你，真好……”陆堰含情脉脉。
许久过后，陆堰松开涟儿，温柔道：“涟儿，若是甲板上的景物让你感觉不舒服，你就先进屋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会吩咐手下为你做点好下咽的食物。”
涟儿道：“公子刚受了伤，又还未饱腹，涟儿怎能休息。我先扶公子去屋内歇着，然后为公子做些吃的。”
陆堰道：“先不必着急，我想在这儿和大伙呆在一起。一会儿还得祭奠牺牲的义士。尸体终究是个皮囊，待举行仪式送行完死者，便将这百多具空壳全部葬入大海吧。”
不知为何，涟儿有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凄凉感。大海之宽广，苍穹之无际，正无声无息地影响着涟儿的心境。原来人的生死，在天地沧海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卑微。涟儿也开始明白陆堰为何杀了那么人，却仍然能保持冷静原因。
此时涟儿的神情纯澈平静，仿佛一轮明月：“公子，以后再有这种事，涟儿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害怕。”
“好！”二人眉宇含情，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