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今天那样高兴，原来他们约好了今天下午在万牲园相会。（）伤心会怎样！这是不能大意的事呵。若不快打主意，就这样含含糊糊下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来。若是那边是个妓女或荡妇也还罢了，我倒乐得暂时装贤惠，不管不问，等他们闹过一些时，新鲜味儿一过自然就算完了；可是现在这个女的，看她信上写的，倒是很认真，这种事，只要有一个认真，就不好办……看他们的口气呢，倒不像认识了多久的样子，还是刚起头吧。女的倒还拿身分，不是那路朝三暮四满口恋爱神圣的时髦女子……可是，愈不是那路不三不四的，倒愈不容易想法子。……闹一闹，劝一劝吧，是不中用的，若是把这事说破，他老了脸皮，说出心事来，倒弄糟了。……随他迁延下去吧，他们的感情，必定一天比一天深起来，深了，更难……结果闹到什么离婚，若不离呢，算把她害苦了，离了呢，他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不舍得，不过，我们有了这三个孩子，为了三个宝宝，我应当好好打一打主意，若单为自己，这算不了什么。唉，可怜他们都还这样小！
〔
妈妈，你瞧小弟弟把我的大皮球挖坏了。
我看看，不要生气，弟弟比你小，还不懂事，球坏了，再买一个好了。
爸爸回来了叫他给我买一个更大的？
我同你买好了，你不要吵爸爸去，他这两天不大舒服。
妈妈什么时候同我去买呢？妈妈总是不上街去。
今天下午同你去，可是不许整天来催我，催我，我就不去了，听明白没有？
好。同我买一个大大的，球上面有国旗的，妈妈。……爸爸不在家吃饭，我们早些吃吧？
你先出去玩一会儿。阿姊就要回来，回来就开饭。
我去门口等阿姊去。
〔
喂，你就是大哥吧？……都好，妈妈的咳嗽好些没有？……我想吃过饭去看你们，你若没事请在家等等我，……别费事，我们这就吃饭……对了，彬文有饭局，我们倒可以早吃了，一会儿见！
〔你昨天的信是什么时候寄的？
前天晚上寄的。昨晚听见下雨，我心想你也许不能来了。
下雨算什么，下雹子也要来的。不过，若是下了雨，你来了我倒过意不去，现在却是天随人愿，昨晚下了雨，把道路尘土替我洗干净了来接驾。
〔。
……用不着说什么过意不去，我要来，我才会来。
昨天晚上接到你的信，我喜欢得一夜都没睡，今儿早上觉得特别过得慢，在公事房不知看过多少百趟表了！
何必花钱买东西呢，我的生日向来不提的。
一点小意思，那件料子我想还不至叫你讨厌，那天我为了挑这件料子，整跑了一个下午。
〔
费你许多工夫，更对不起了。
哪里的话！只要为你做的事，让我天天有得跑才好呢。这件料子又美丽又雅致，好像特别为你定织似的，如果不是怕不方便，真想整匹买了来送给你。
绸缎庄定织这样花样的不知有多少匹，要是一个样子只合一人穿，那还了得？
长得丑的，自然好歹穿穿也罢了。
你这个人真偏心，美丑本是天生的，谁愿意自己长得难看？况且世上难看的比好看的多，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绸缎庄要叫苦了。
因为世上好看的人少，所以我特别要买了好看的料子，送给好看的人。
〔。
那面的丁香也快要开了吧？
下礼拜准开了，我们那时再来玩一天好吧？这里倒比哪里都清静。
到那时再说吧。刚说清静，前面可来了两个人。
真讨厌，这两个还是熟朋友，不能不过去招呼招呼。你在这里随便看看报，我去去就回来。
〔彬文，你也在这里呀！
我们俩方才还说万牲园今天只有我们俩来逛呢。
我也是刚到了不多工夫。这些日子的天气闷得很，部里事又特别麻烦，那个倒霉税则起草会议闹得人脑袋都大了，好容易今天才抽出空来一个人出来走走，再那样下去，也许还会闹出病来呢？
〔。
我们好久没见了。
哪天有空儿还上我家吃便饭去。
二妹也有好几天没回家看我们了，她那天有些伤风，现在好了没有？
早好了，她向来就爱蹲在家里，现在多了小弟弟，更不能出门了。
听说大观楼的丁香开了，我们一块儿去那里沏一壶西太后的茶赏花吧。
我一会儿就得回去，大概不能奉陪了。
〔。
忙什么，现在还早呢，昨天我们听了你们部里一些新闻，正想找你谈谈。想不到这样巧，今天会碰到你。
是不是歪歪博士的笑话。
不，歪歪博士的笑话谁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
妈妈，球掉了！
掉到哪里了？
〔
在那底下——那底下——
〔这是怎样说的，要去麻烦人家！对不起得很，请您抬一抬身，让他进去捡起皮球？
〔
我替他捡起来吧，这里地下不大平，很容易绊倒的。
〔真正打扰您了！二宝，还不快鞠躬说谢谢——。
谢谢。
不客气。鞠躬鞠得这样好呵。已经进了学堂了吧？
告诉这位小姐你在哪里上学。
〔在第一幼稚园。
模样儿这样清秀，念书一定聪明。
聪明倒不见得，淘气可算到家吧。
聪明的小孩都很淘气的。
对了！妈妈，方才舅妈也这样说。
〔这里真是清静，比公园好多了。
我有许多日子不去公园了，您常去吗？
不常去，差不多一个月去不了一次，本来我就不大出来逛；一来家里事情杂，没人照管是不行的，二来孩子小，也不能腾出工夫来逛。今天还是为了他才出来走走。他这十来天总不大想吃饭，大夫说最好出来散动散动，不然恐怕会长积。
您有几位令郎令爱？
他上头有一个姊姊，底下一个弟弟。
很福气！
也够人淘神的！我想您才是福气呢，年青青的一条身，没有这样拖的抱的累赘小东西。多舒服！您现在还在学或是毕了业了？
还有三个月才能毕业，现在是末了一个学期了。
毕了业到不到哪间学校教书？
还说不定，有几个朋友约了我到她们那里帮忙，可是去了这一处，得罪了那一处，倒叫我有些为难。
这足见您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大家都抢着请。将来盼望我们的孩子可以去您教的学校上学。
我不大想做先生，自己学问太不够，哪能教人！
太客气了。像您这样和气，爱小孩子，一定是很好的先生。我们大女孩子进的学校，那边主任先生整天板起面孔来，像个后娘对前头孩子的神气，小学生都怕极了她，书念不懂，也不敢问。
我书倒不喜欢教，小孩子我倒是喜欢的。
〔像您这样的人，毕了业未必匀得出工夫来教书，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求婚呢！
我倒不在意那些事！
〔您虽然不在意，他们自然而然的会想着法子到府上求去，也许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在那里求，——也许已经有了合格的了。
我还打算多念几年书。
如果有了意中人，便不能由自己作主说早说晚了。我们女子最禁不得人家央求，我从前也像您一样想过多念几年书。
不过我倒可以自己作主。
〔
在那方面自然着急要早些完了一宗心愿。
〔
我们现在还讲不到这一层，彼此还要多认识一些。……
倒是多认识一些再提好些，现在多少人见过一两回面就要结婚，闹出多少笑话！男子方面多半是心急的，所以要多认识一些再提，多是由女子这边认真要求才能实行，我们没有结婚以前，我就说要认识至少两年才提结婚的事，如果连两年都不耐烦等，那就算了。
您的先生等了两年吗？
他还好，等满了两年，可是这两年里据他说起先他以为很难过，谁知却正是难过的反面，后来我们还常提起。
您的真是理想的结婚了。
怎样理想的还说不上吧，不过在我们朋友里说起来，倒有许多人羡慕我们的。
〔。
我们走吧，妈妈。
再歇一会儿。带你看大象去。今天想不到在这样冷静地方会谈得这样痛快。盼望将来还有机会多多领教；可惜我这样没有学问的人不敢高攀同您交朋友！
您太客气了！有空儿请到我们学堂玩玩，你也跟妈妈去。我有两个同学都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贵校在哪里？
就是西门大街女师范，到学堂说找余玛丽他们就晓得了。
妈妈，我们把糖葫芦带走吧？
带回去做什么？
给爸爸吃。
总忘不了他的爸爸。
真孝顺，吃东西也忘不了爸爸。
他爸爸太痛他了，这样大了还常常抱起来亲嘴。
也是真可痛。
〔爸爸的嘴上有小刺，碰得我脸上怪痛的。
这孩子！在爸爸面前就不说这话了。
几岁了？
这个月满五岁了。
五岁就这样懂事。
余小姐，有空儿到我们家去坐坐。
唉呵，谈了半天，我还没请问贵姓呢！
贱姓王，盼望有空儿我们还可以谈谈，将来二宝还要请教你介绍一间学堂。
府上在哪里？
我的名片背上有地名，在七条胡同里的月牙儿胡同拐西，一提外交部王彬文住宅，他们都晓得。
您有空儿务必去舍下玩玩。
〔（）妈妈，我们看大象去吧。
（）你就记得看大象！告诉余小姐再会。
再会，余小姐。
再会！
〔〔对不起，去了这半天。
要走吗？
〔
玛丽，怎的了，生我的气吗？
我们从今天起，谁也不认识谁……
为什么值得生这样大的气？
不要问了。我是一定决心这样做了。以后请你不要去找我，也不要写信去。你给我的信件和送我的东西，我明天派人送到你的办公处，我的信件，请你寄还我。
我不明白什么事值得叫你这样生气，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话都说清楚了，没有多说的必要。不要再跟着，我既然决意这样，就这样了。
怎回事呢——女人真叫人没法子！
今天又是这样晚才散班，你已经饿了吧？
饿倒不饿，只是头痛，累得很。
累了，躺下好好地歇息歇息吧。拿水来给你擦擦脸，喝一杯热茶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