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之后，鹰云来到图书馆，正赶上开门。为了对付那该死的考试，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对《资本论》和数学的学习，而把精力和时间用在复习“文学史”，“党史”这些他不感兴趣的课程上。
十五
操修起床的时候，宿舍里只剩他一人了。他昨天借了两双冰鞋，准备今天找婉菱去燕湖滑冰。这是他经过反复斗争作出的决定。他洗漱完毕，回到寝室，就用开水泡了杯麦乳精，边喝边想着婉菱的事儿。一想起婉菱，他就有些激动，也有些胆怯，他想见她可又害怕见她。喝了麦乳精，他对着一面小圆镜，在脸上抹了点儿珍珠霜，梳了梳头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尊容：他感到踌躇满志。他围好银白色围巾，戴上白绒手套，披上军大衣，提着两双冰鞋出了宿舍。
踏进绵绵的雪地，看着那飞舞的雪花，操修脑子里立刻涌出了徐志摩的诗——《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快乐的雪花
翩翩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操修轻轻念了几句，脸上浮出了得意的微笑。松软的雪花在他脚下沙沙作响。头一次与宋婉菱见面的情景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次见面，婉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以后经常带着温馨的感情回想起来。那是报到后的第三天，他去燕大新华书店买书。他买了一本《汉语大字典》，一套《苏东坡文选》与一本《雪莱诗选》。就在他付款的当儿，婉菱进来了——椭圆脸，柳眉，两只杏眼水汪汪地闪着光彩；头发扎成蓬松的一束，几缕刘海飘在平平的额头上；红色的裙子衬着白色的衬衣，显得温柔、端庄、沉静。操修当时想起了“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古诗。她也来买书，要了一套《古代散文选》，一本《唐诗宋词选》。因为钱带少了，她站在柜台前，显出极为难的样子，两只杏眼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熟人。当她发现旁边有一位小伙子在注意自己时，立即害羞地低下了头，一脸似笑非笑、有情无情的神态。操修那颗敏感的心为之颤动了一下。这颤动，他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知道她带少了钱，就走近一步道：“同学，你钱不够？”婉菱显得很不好意思，他又马上说：“我这儿有，暂时垫上吧。”就这样，他们开始了交谈，相互一问，才知道都是中文系的新生，而且是一个班的。他们一块儿出了书店，边走边聊天。他们谈的全是古诗词，谈李白、苏轼、李清照。她说话不多，可每一句话都显得有见地。她告诉他，她最喜欢李清照，也数她的诗词读得最熟，背得最多。到了岔路口，操修半开玩笑道：“你也许会成为当代李清照的。”
“现在还做李清照，那真没出息，应该做撒切尔夫人。”她嫣然一笑。
这是操修与婉菱的第一次接触，也是他入大学后与异性的第一次接触，正是这次接触，促发了操修心中爱情的花朵。像所有萌动爱情的初恋的少男少女一样，操修把婉菱——他心中的情人看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圣洁的偶像，把自己青春的思念与热情都寄托在她身上。
操修边走边回忆，不一会儿就到了女生宿舍。望着那些包得严严实实，脸蛋被风雪刮得通红的来来往往的女同学，操修的心情又变得紧张了。他害怕婉菱会拒绝自己的邀请。她会答应吗？她若不去，那该怎么办呢？唉，真没出息，瞻前顾后的，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以后还能干什么呢？他竭力镇定自己心中的忐忑，显出若无其事、落落大方的样子，来到了中南楼232宿舍的门前。他觉得那门冷森森的，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伸手刚要敲门，立刻又把手缩了回来。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手指都在发抖。回转去的念头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如此胆怯。真不像个男子汉！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便又把手抬了起来。刚要敲门，屋里忽然传出了悠扬的小提琴的声音。操修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心情随着乐曲的旋律而变化起伏。乐曲明丽、轻快，洋溢着欢乐与柔情，像热恋的少女在月光下对自己的情人倾诉衷肠。操修听得入神了，乐曲却戛然中止。操修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无意间的一声叹息倒替他叫开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