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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升官图(话剧节选)

陈白尘

陈白尘(1908—1994),原名陈增鸿(征鸿),江苏淮阴人。曾在田汉主持的上海大学文学科学习,并先后在国立戏剧专科学校、中央大学以及南京大学等校任教。 陈白尘从20世纪20年代中期便开始从事文学活动,20世纪30年代以后则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戏剧文学创作中来。主要作品有《结婚进行曲》、《岁寒图》和《升官图》等。陈白尘的戏剧创作以喜剧著称,其中《升官图》更以其泼辣犀利的风格,跻身中国最优秀的话剧作品之列。

第一幕

第一场

夜晚。

依然是序幕的那间客厅,但由于灯火辉煌,由于少数家具的色彩变换,原有的空旷与阴暗已一变而显得富丽堂皇了。

脚步声、询问声继续不断,继续增高。

闯入者甲和闯入者乙同时醒了,急忙跳下椅子。

闯入者甲什么事,什么事,老大?

闯入者乙快!走那个门,到后花园!

闯入者乙背起衣包,与闯入者甲逃进了右首的门。

门外追赶扑打之声嚷成一片:“打!打!打死他!”

通天井的窗门冲开,知县——好像刚从卧室中逃出,一手提着袍褂,一手提着鞋帽,身上的短衫裤已经被撕成破片——狂奔而入。

与知县同时进来的秘书长——身上的长袍马褂也被扯烂了,面色如土,狂奔进来,当即扑倒在地。

知县藏到沙发背后,但又觉不妥,想进内室。

秘书长(在地下爬不起来)知县大人!我完了!

门外正在呼噪着:“哪儿?哪儿?在哪儿?”

一群老百姓,手执棍棒,一拥而入。

知县尚欲逃窜,已经为老百姓所包围,于是聚而殴之,一边发出狠毒的咒骂。

老百姓子你还乱拉壮丁吧?你还买卖壮丁吧?

老百姓丑打死了算!老子一家人都死在他手里!

老百姓寅你还刮地皮吗(按他头)让你啃地皮!

老百姓卯还我的谷子来!

老百姓辰剥掉他的皮!

老百姓巳打啊!打啊!打死这狗官!

老百姓未你还挖人家祖坟吧?

老百姓寅怎么?断了气?

众人死啦?死啦?

老百姓寅走吧!

众人又一拥而去。经过秘书长身旁,每人又重重地踢了几脚。

右首房门慢慢打开,伸出闯入者甲和闯入者乙的脑袋来。

闯入者乙(向闯入者甲伸了伸舌头)这是怎么回事,老大?

闯入者甲(机警地跑过来,搜查一下知县的身上,毫无所得)妈的,一点彩头都没有!

闯入者乙(跟过来捡起知县的袍褂)老大,这套衣服?(笑。希望允许)

闯入者甲(不屑地)算你的吧。(又去检查秘书长)

闯入者乙谢谢您啊,老大!(急忙穿了起来)

闯入者甲(依然无所获)都是冬天的臭虫!——嘿!你倒穿起来啦!

闯入者乙(干笑)您看,可还……可还像个样儿?

闯入者甲我说嘛,人要衣装!这可不有个样儿啦?(摘去他头上的毡帽)再换上这顶帽子,(捡出知县的呢帽)瞧,官还不是人做的?将毡帽戴上知县的头,忽然发现)哎呀!伙计!你瞧吧!(抬起知县的上身)这家伙可不像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闯入者乙(惊喜欲狂)当真?(看着知县,摸着自己的脸)

闯入者甲你说吧,做官的有什么了不起?跟你还不是一样的人?连相貌都一样!

闯入者乙(傻笑)那我?……

从天井那边跑来两个武装警察。

警察一报告!

警察二报告!

闯入者乙大惊失色,急欲遁去,闯入者甲按住他。

闯入者甲(镇静地)进来!

警察一、警察二进入。

警察一(向闯入者乙敬礼)报告县太爷:奉了马局长命令,听说有乱党来县衙门捣乱,特派小的们来弹压。

闯入者乙(吓得跌坐在椅中)唔……

闯入者甲(遮断闯入者乙,对警察)马局长?——唔,你们的局长自己怎么不来?这儿出了那么大乱子,县太爷受了惊,都说不出话来了!

警察一是!马局长已经来了!小的们是跑步来的,所以先到!县太爷受了惊?

闯入者甲要不是我在这儿,你们县太爷可要吃亏了!瞧你们秘书长不是给打死了?

警察一是!那一位是?

闯入者甲(将毡帽压了知县的眉目)这是我打死的一个乱党!——唔,你们俩先把这个死尸抬去埋了。

警察一是!

闯入者甲(一回头看见闯入者乙的一双光脚板挂在那儿,踢他一下,让他藏起)嘘!……

闯入者乙(惊叫一声)哎!……

警察一大人怎么啦?

闯入者甲瞧,给乱党追得连皮鞋都掉了。(捡起皮鞋)大人,您进房间去休息一会吧。

闯入者乙(如释重负)好,好,老大!

闯入者甲什么老大!(暗地里捣他一拳,顺势搀扶他向左首房间去)你们快点把尸首抬出去!快!(下)

警察一是!伙计,来吧!好差事!

警察二倒霉!县衙门里鬼都没一个?

警察一还不是跑光了!

警察二唉,知县太太都没在?

警察一(暧昧地)还不是跟财政局长在一道?

警察二(会意地微笑)唔。……哎呀!这家伙还没死?

警察一真的动起来了?

警察一、二惊惧地跑开。

知县你们是谁?……我没有死!

警察一知道你死没死呀?……你是人是鬼呀?

知县我是人……我是知县大人呀!

警察一你是知县大人?这就活见你妈的鬼了!

知县真的!我是……

闯入者甲冲出。

闯入者甲怎么的?

警察一这个死的活了,还说是知县什么的哩!

闯入者甲对了,就是他动手打县太爷的!抬出去,不管死活,埋掉!(对着脸一巴掌)妈的,死吧!(用手巾塞住他的嘴)快抬去埋掉,反正活不成了!快!快!(入左首房间)

警察一是!——伙计,来,快点抬出去!

警察二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埋掉?

警察一快抬走!快抬走!(低声)活生生的干吗埋掉?抬去卖!——好卖二十万!

警察二(惊喜)卖去当壮丁?

警察一快!快!抬到壮丁营去!

警察一、警察二抬知县大人下。

闯入者甲探头出视,急反身招闯入者乙。

闯入者甲快快,走吧!

闯入者乙穿上了皮鞋,出。

闯入者乙他们走了,老大?

闯入者甲快走!快走!再不走要露马脚了!

闯入者乙(惊喜交集)他们把我当着县太爷?

闯入者甲得啦,走吧!拆穿了可不好玩儿!(推闯入者乙向右首门去)走,走走,快!

天井里有人叫:“打死的?好!快去埋掉!埋掉!”

接着警察局马局长——身材奇短,但耀武扬威地全副武装着——气喘喘地奔上。

马局长大人!大人!哎呀,您受惊了!您受惊了!(敬礼,再加以握手)您?

闯入者乙木然不知所措。

闯入者甲您是马局长?

马局长阁下尊姓?——哦,刚才抬出去的那个暴徒就是您打死的?

闯入者甲是的,我是知县大人的老朋友,姓张。大人刚才受惊不小,精神有点儿恍惚,您看,他话都不能说。需要休息才行。(扶闯入者乙,想进左首内室去)

马局长哦!真的!(连忙打扫沙发)大人这儿休息吧!(过来搀扶他)这儿休息!

闯入者甲(推开他)您坐,您坐,我来招呼。(扶闯入者乙坐沙发上,自己夹在马局长前,遮掩着)哦,马局长看见秘书长的?……

马局长(惊叫)哦!秘书长!可怜可怜!被他们打死了?这些乱党!混蛋!混蛋!要重办!重办!(转身向闯入者乙挨近)大人怎样?您没有受到伤吗?

闯入者甲(遮开)大人受的是内伤,大概是神经出了毛病,看不出。您还是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马局长唉呀,该死该死!我要早知道就好了!把我局里全部警察开来保护,事情不会如此之糟的!这要请大人特别宽恕。……其实这也不能怨卑职,(凑近去,小声)从昨天早晨起,艾局长拖住我们打牌,一连就打一百零八圈!卑职是生怕有什么公事,所以提早回家,一到家就听到消息,一听到消息就马上赶来。(四顾)看,到这会儿他们一个都没有到!

(看一看知县毫无反应)

闯入者甲是是……

马局长所以艾局长这样的爱热闹,实在是太误事,太误大事了!(看看知县还是没有反应)

闯入者甲哦,马局长,秘书长的尸首怎么办?

马局长这,张先生不用操心!——来人!

警察三、警察四上。

警察三

警察四报告!

马局长把秘书长的尸首抬回他公馆去!说我们各局局长马上就过来商量善后。

警察三

警察四是!(二人抬尸身下)

闯入者甲(企图支开他)唔,马局长,目前最要紧的事,是捉拿凶手!您赶快去派警察出动吧!

马局长(支吾)嗯,嗯,不要紧,不要紧,老百姓跑不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大人的病!嗨,我的心简直乱了!真是如丧考妣!

闯入者甲此刻不去捉,到了明天凶手就更查不出来啦!

马局长查得出,查得出!查不出把全城的人都杀光!

闯入者甲那怎么可以!——您还是去查一查吧!

马局长(无可奈何)嗨,张先生,既是知县大人的老朋友,也不必瞒您,我此刻怎么去查呀?局子里一共只有六名警察;两名在看家,四名都派到此地来了,哪还有人呢?将来我向乡镇要人,乡镇长向保甲长要人,还怕抓不到人?

闯入者甲唔,唔。……

马局长还是您来谈一谈出事的经过吧,办案的时候也好做个参考。

闯入者甲这……等一会再谈吧。我看,知县大人精神恍惚,话也不说,还是劳驾去请位医生来吧!

马局长(恍惚)哦!……您看,我真乱极了!我真是如丧考妣,什么都忘了!(又走近)大人,我去请钟局长给您瞧病!(转身就跑)

闯入者甲(紧急命令)伙计!别装了!快走!

闯入者乙(舍不得了)怎么?就走了?(刚要起身)

马局长(在天井的声音)哦!好极了!钟局长您来啦!快!快!

闯入者甲糟糕!(推闯入者乙躺下)躺下!闭上眼!别动!别开口!

马局长推着钟局长——卫生局长,五十来岁,一身古老的西装,提着药箱,上。

马局长好了,好了!钟局长来了!——张先生,这位是卫生局钟局长,这位是知县的老朋友——张先生,今儿全亏有了张先生,打死一个乱党,才救了知县大人。

钟局长(永远是一副道学家的面孔,冷冰冰地握手)那感谢您啦!(转身向县长)大人!(弯下腰去就动手诊病)

闯入者甲(大惊)钟局长!等一等!大人睡着了!

钟局长(严重地)等?怎么能等呢?——哪受了伤?头部?腰部?胸部?(全身乱摸)

闯入者乙(被摸得睁开眼,向闯入者甲求教地)老大……

闯入者甲大人,闭上眼休息吧!——大人受的是内伤,神经上出了毛病,不能谈话。——咹咹,说一两句话也是胡说白道!……

钟局长唔,唔。……(切脉,用听筒听)是的,脉搏好快,心跳得厉害,全身都在发抖,这是头脑受了震动,神经受伤,需要安神静养。

闯入者甲对!对!对!您说的完全对!请坐!

钟局长坐下去马上配药。

马局长(附耳低声问)不要紧?

钟局长需要休息几天!

外面奔进两个人来,一迭连声地问:“大人在哪儿?大人在哪儿?”一位是教育局齐局长:不过四十来岁,但暮气沉沉,呵欠连天,含着一根长长的象牙烟嘴。

另一位是工务局萧局长:一身笔挺的洋装,油头粉面,顾影自怜,夹着一个大公事皮包。

马局长(奔去迎接)哎呀!你们这会儿才来!这儿!这儿!

钟局长在专心配药。

闯入者甲(急得搔耳抓头,忽然心肠一硬。低声向闯入者乙警告)不要怕!什么都有我!睡好!装病!

马局长你们呀!简直赌昏了头!现在才来!

萧局长(不服他的埋怨)你是四条腿的马呀,——一拍就跑,当然快!

马局长(受了攻击,马上报复)女人是你的命!又给裙带子扣住了?

齐局长唉,算了,算了,见面就顶!大人怎么样?

马局长大人今儿受了大惊!现在睡着了。要是等到你们来呀,大人的命都完了蛋!

萧局长我说啦,你跑得快呀!

齐局长(止之)到底是怎么回事?闯下这么大祸?

萧局长大人,您好些吗?

闯入者甲二位请坐吧。大人头脑受了震动,神经受了伤,现在话都不能说。刚才钟局长看了,说要好好儿休息,让他睡一会吧。

马局长哦,哦,我忘了介绍:今儿呀,如果不是他先生在这儿,我们大人早没了命,咱们大伙儿也完了蛋啦!——这位是张先生,我们知县大人的老朋友。——这位是教育局齐局长;这位是工务局萧局长!齐局长是持久战的名将,一口气可以打一百二十圈麻将!这位萧局长是品花能手……

萧局长(冷酷地)那么你呢?

齐局长(和解地一笑)别尽在打哈哈!张先生,请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闯入者甲(乘机挪了张椅子遮住闯入者乙,坐下)是呀,我正想给诸位报告一下哩!

萧局长(打量着他)哦,张先生,我们少会,您是什么时候到此的?

闯入者甲(不防这一手)嗯,我是今晚刚刚到!

萧局长刚刚到!那真是巧极了!

闯入者甲是呀。(指闯入者乙)大人和我是二十几年前的老朋友啦!这次路过此地,特地来看他。因为是多年不见,一见面就谈呀谈呀,一直谈了半夜!

萧局长在他的小书房里?

闯入者甲咹,咹,……是的。……我们就谈呀,谈呀,无所不谈。……

萧局长(向马局长暧昧地)知县的“太座”还没有回来?

马局长问你呀!我是先走的呀!

萧局长(低声)我们离开艾公馆也半天了呀!糟糕!老艾也太不像话了!他们躲到哪儿去了?

闯入者甲咱们正在谈得痛快,忽然外面吵吵嚷嚷,拥进一群人来,嘿,我一看,足有五六百?

马局长(舌头一伸)五六百?

闯入者甲总之是数不清的人!有的拿刀,有的拿棍,有的拿枪!

马局长居然有枪?

闯入者甲大概是拿来吓人的,也没有子弹。

马局长嗯。他们进来要干吗呢?

闯入者甲哪里还讲道理呢,有的嚷:你霸占我房屋,你强占我田地!……

马局长嗨嗨!(向萧局长)这大概是老兄的德政?

闯入者甲有的嚷:你买卖壮丁!你包庇烟赌!……

萧局长这又是阁下的功劳了!

齐局长何必再斗嘴呢?大家都逃不了!

钟局长可没我的事!

萧局长钟圣人!你将来当然是进圣庙的!

闯入者甲还有说:侵吞平价米呀,没收平价布呀,开枪打死学生呀!……

齐局长(自我讥嘲)瞧,这就扯到我身上来了!

闯入者甲(笑)诸位原谅,我只是听他们胡说的。

萧局长对,对,他们还骂些什么,难道老艾倒没有份儿?

闯入者甲自然还有了:说什么苛捐杂税,囤积居奇,私卖烟酒,征粮舞弊,……骂了一大堆。

萧局长这全是他财政局干的!

闯入者甲七嘴八话,胡叫胡闹,哪里说得清呢?看见了县太爷,动手就打,可巧兄弟自幼儿练过十八般武艺,刀枪剑戟无所不能,凭他们这批乌合之众,哪还放在眼里?兄弟夺过一根棍棒,一边保护着大人,一只手就杀出重围!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只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东逃西散!可是兄弟正打得起劲,一回头,我们大人又被他们包围起来了!这一下,兄弟动了火,掏出家伙,(掏出枪来)乒,乒,乒,对天就是三枪!他们还不放手,兄弟对准领头的一个,一家伙甩倒了!这才救出我们大人,那几百个乱党也就一哄而散了。

马局长啊啊啊……了不起!了不起!张先生你真是!完全亏了你!否则,我们大伙儿可都完了蛋啦!

萧局长那么秘书长又是怎么死的呢?

闯入者甲哦,那是……唉,那只怪知县大人预先没给我介绍,在人乱马翻的时候,我也认不清,就被他们拳打脚踢地打死了!

马局长我们要替秘书长报仇!

钟局长(冷冷地)现在先让大人吃药!

闯入者甲(忙接过来)我来,我来!

财政局艾局长: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团耳肥,一副发福的样子——慌慌张张奔来。

艾局长糟糕!糟糕!我才知道!我才知道!怎么样了,大人?

萧局长好,你来了。(拖到一边)正在吃药,现在不能讲话,神经受了伤了!唉,(呶呶嘴)“太座”回来没有?你把她拖到哪儿去了?

马局长(指着他的鼻子)你呀!你呀!

艾局长(闪躲地)少胡说白道!——大人!

闯入者甲大人还需要休息,让他睡吧!

马局长哦!这位是张先生,我们知县大人的老朋友,刚刚到的。今天的事幸亏有了张先生保驾,否则是不堪设想了!——唔,这位是财政局艾局长!我们县里第一等红人!——我们刚刚听了张先生的报告,真是危险万分,好像一部美国电影!

艾局长哦哦,请张先生再讲一遍吧!

外面的声音:“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

马局长知县太太回来了?

闯入者甲那么,诸位,我们回避一下吧!他们夫妻间一定要恩爱一番了!

马局长对!对!我们书房里去坐一会,张先生,你再把经过给艾局长讲一次。(邀众人去)

闯入者甲好的,好的。——哦,这杯药还没有吃哩!诸位先请!

众人下。

闯入者乙(得意)怎么,老大?我真成了知县大人哪?

闯入者甲(泼去药)躺下!别动!你的太太来了!

闯入者乙那怎么办?怎么办?

闯入者甲一不做,二不休!你装病!一句话都不许说!到时候我会来救你!(下)

闯入者乙(哭丧着脸)老大!老大!你别走呀!……

闯入者甲(在外)太太回来了?大人睡着了。

知县太太虽然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妖艳异常,打扮得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急急风式的登场。

知县太太睡着了?(停步,自己再修饰一下,准备一下,然后一个箭步奔向知县,夸张地悲哀)哎呀!你怎么了?亲爱的?受了惊了?(伏在他身上假哭)你看我该死吧,到现在才知道!——这些听差的都混蛋,一个都不来通知我!张太太、李太太、王太太她们一定拖着我打麻将,我说我不能打呀,我心里乱得很,一定要出什么事呀!你看……

闯入者乙闭目发抖,一言不发。

知县太太亲爱的,你怎么不理我呀?你哪儿受了伤?膀子?腿?还是头呀?(全身找寻)是胸口,肚子?

闯入者乙只好装死一般,动也不动。

知县太太亲爱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呀!怎么,你生气啦?(抱着他的头使之坐起)我知道你生气,(坐在他身旁,拥抱着他)谁想打牌呢?她们三缺一,死拖住不放呀!好,我再也不打牌了!别气了,别气了!(偎着他的脸)亲爱的,你已经受了伤了,再生气,看气坏了身体!

闯入者乙受宠若惊,目瞪口呆。

知县太太(哄孩子似的)别气了,说句话吧,我的心难过死了!——我的心简直要碎了!

闯入者乙又闭上眼睛。

知县太太(眼睛一转,撒起娇来)嗯。我知道了,你又在吃醋了,是吧?……你看你,做了县太爷还那么小气!(再偎上他的脸)得了,得了,别小孩子脾气了,你的病要紧,看气坏了,那我的心就……(悲苦之声)我的心就真碎了!

闯入者乙如堕五里雾中,飘飘欲仙。

知县太太(手抚其额)你看你,今儿又没剃胡子?我给你打来水洗洗脸好吧?(站起身来)

闯入者乙又闭上眼,仰靠在沙发上。

知县太太(微愠)你怎么啦!老跟我装死装活的!有什么话你说呀!

闯入者乙依然不语。

知县太太怪了!怪了!你这是什么毛病呀?

闯入者甲潜步入。

知县太太你是真病了还是……哎呀,(注意辨认)你?……

闯入者甲(在她背后)太太,他不是你的丈夫?!

知县太太(惊跳,转过身来)什么?

闯入者甲(手枪早抵住她)不许叫!——我跟你说。

知县太太你是谁?

闯入者甲你别管我是谁!——告诉你,你的丈夫已经被乱党打死了!这是我替你找来的冒牌货!

闯入者乙睁开眼,贪婪地看着她。

知县太太(下意识地看他一眼)他?……

闯入者乙无声地傻笑起来。

闯入者甲你看不像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知县太太你们打算干吗?

闯入者甲只要你愿意,咱们可以谈一笔买卖!

知县太太跟我谈买卖?

闯入者甲对了。——现在,你的丈夫死了,第一,你变成了寡妇,没了男人;第二,以后做不成知县太太,你什么都完了蛋,你想是不是?

知县太太沉思。

闯入者甲如果你不愿意守寡,不愿意丢掉这知县太太的位置,那很容易,你就承认我这位朋友是知县大人,是你的丈夫!

知县太太这……

闯入者甲很简单:你答应,什么条件都好商量;不答应,咱们马上从后门出去,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知县太太,而且要守一辈子寡。

知县太太(看了闯入者乙一眼)可是……如果我只承认一半呢?

闯入者甲一半?

知县太太既做买卖就得交代明白:条件可以谈,可是财政局艾局长,他跟我的关系想来你已经知道……

闯入者甲(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

知县太太如果不干涉我的自由,我可以承认和你这位朋友表面上的关系。承认他是知县大人!至于这条件也好谈。

闯入者甲(放下枪)好!知县太太,你真痛快!咱们这笔买卖谈成了!

闯入者乙(大喜,向知县太太)你答应了,你答应(抓她的手)做我的太太?

知县太太你当着真的?(顺手一巴掌)滚开!

闯入者乙被击倒椅上。

艾、马、齐、萧、钟五位局长同时伸进头来。

众人怎么啦?

知县太太(跑过去拥抱闯入者乙)亲爱的,看打死好大的一个蚊子!

众人哦!……

(选自重庆群益出版社,1946年4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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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个孤儿,八岁时来到这个家里。之后,生命里有了他——同样是孤儿的十岁男孩,一直以为,只要坚守,就会得到想要的幸福,然而幸福对于她,却是奢侈品。二十几年的守护,换来的是一次次的伤害和遗弃,二十几年的青春,换来的是他迎娶别人的回报,二十几年的坚持,换来的是愤恨跟厌恶,最后,付出的一切只换回埋怨跟嘲讽。算了吧,是该离开了,爱他,就让他向更高的地方飞去,只要他幸福就够了,何必在乎给他幸福的人是谁?于是送上微笑,送上祝福,挥一挥衣袖,开始新的征程,只是未来的生命中,不再有他,那个叫寒宇奇的男人,那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
  • 三十三层云霄

    三十三层云霄

    世上诸多美景,我只看你的笑颜。我不在乎正邪,不在乎信仰,不在乎门派,不在乎别人的非议,因为我只在乎你。三十三重天,终有一天,我要杀上云霄,将所有的不平踩在脚下。你说,花是人的第二灵魂,我只知道我所有的灵魂已经为你绽放。天空下着细雨,彼岸花开到了我的脚边,我不愿死去,想要看你最后的笑颜。
  • 一世温阳,苏鱼足以

    一世温阳,苏鱼足以

    新文已发,《绝世风华,殿下无绛》。小学,他们是同桌。初中,他们是同桌。高中,他们还是同桌。“她是我老婆,谁敢欺负她!”苏鱼自认识温阳那天起,就成了温阳的人,她很是厌烦。然而,当他和别的女生走在一起时,她竟然那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