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楼下,厨房前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脸白的像纸,一对眼珠子发出异样的亮光,鼻孔里已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两个店伙计抗着一大桶石灰走过来,用水瓢舀了一大瓢石灰,就欲往那病人身上洒去。
正在这时,吴凡走下楼来,急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店伙计认得吴凡是练气士,忙道:“这位小爷,阿四昨天去城南转了一圈,不知怎的遭瘟啦。小的们正要给他裹石灰,不然瘟疫一发,冲撞了小爷您的贵体,那怎么了得?”
吴凡皱眉道:“这人还没死,你们就要给他裹生石灰,那不是要害死他吗?”
那店伙计垂泪道:“这位爷,阿四遭了瘟,那是决计活不过今晚的了。若不趁早给他裹石灰,发了瘟疫,大家伙都得完蛋。”
吴凡似已有了怒气:“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先一刀杀了他,为什么要他被石灰活活烧死?”
两名店伙计对视一眼,低头不敢答话。
吴凡身后却有一个声音笑着道:“因为他们不敢,拿刀杀人是很需要勇气的。”
吴凡回过头,就看见了王妍姗,他又皱了皱眉,道:“难道用石灰杀人,就不算杀人了吗?”
王妍姗道:“用石灰杀人,并不会有血溅出来,心里的负罪感也会轻一些。”
她看着那两个店伙计,嫣然一笑:“何况用刀杀人一个人就行了,用石灰却可以两个人一起动手,两个人杀一个,总比一个人单独杀人好受的多。”
那两个店伙计的头更低了,眼中却露出七分惊惧,三分怨毒的神色。
吴凡道:“我看看他中的到底是什么瘟疫。”走到那名叫“阿四”的病人前,伸手去诊察他的脉象。
两名店伙计张口欲要阻止,终究还是忍住了。
吴凡诊断过阿四的脉象后,又将他全身上下仔细的察看了一遍,眉毛紧紧皱起。
王妍姗走过去道:“怎么样,看的出来是什么病吗?”
吴凡道:“病人体热胸痛,呼吸短促,下颌肿大,显然是鼠疫的症状。但患鼠疫者双眼黯淡,何以他的眼中却会发出异光呢?再者他谷合、人迎、关元等几处穴道隐隐透出金色,这也是鼠疫绝没有的症状。”
吴凡在神医谷向张葛学了两年的医术,又得了张葛穷尽毕生之力而写成的《医论》,这本书他每遇闲暇,便取出来仔细研读。此时他的医术,虽仍不及其师张葛,却已远远超过了江湖上所谓的名医。
然而饶是如此,他也看不出这阿四所患究竟是何症。
吴凡正踌躇无计,他肩膀上的红鸟突然展翅飞起,落在阿四身上,尖喙一啄,已刺入了他右手的谷合穴,鸟腹一鼓一缩,显是在大口吸吮。
红鸟吸了几口后,又飞到阿四身上的人迎和关元两处穴道,分别吸吮数口后,才懒懒的飞回吴凡肩膀,默立不动,似睡着了一般。
吴凡心中一动,心想红鸟喜食毒质,莫非阿四身上谷合、人迎、关元这三处穴道内也有毒质不成?他再看时,阿四身上这三处穴道已不再呈现金色,双眼的异光也逐渐暗了下去。
吴凡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金色,金色,难道是金蟾蜍吗?”
王妍姗笑道:“你莫非现在才想到?”
吴凡愕然道:“你早就知道了?”
王妍姗道:“我虽不会看病,却也不蠢,这鼠疫本就是李墨放的,他在鼠疫中夹杂金蟾蜍毒,那又有什么稀奇。”
吴凡苦笑道:“你是在说我蠢?”
王妍姗咬了咬嘴唇,道:“你本就是一个蠢蛋。”
那店伙计偷偷打量了吴凡一眼,小声道:“这位爷,阿四的病,你能治吗?”
吴凡沉吟着,缓缓道:“单是鼠疫,并不难治,可是鼠疫中加上金蟾蜍毒,那就有点难办了。”
王妍姗道:“那也没什么难办的,我的碧血狼蛛就能胜过金蟾蜍,你给他喂点蛛毒,以毒攻毒,说不定就能治好他的病。”
吴凡笑笑:“这世上若是所有的病都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来救,以后的药店里又何必卖药,只要卖砒霜就行啦。”
王妍姗脸蛋微微一红,道:“你在笑我?”
吴凡道:“你都骂我是蠢蛋了,难道我还不能笑一笑你。”
王妍姗咬着嘴唇:“我又没经常骂你,何况‘蠢蛋’又怎么能真的算骂人的话。”
吴凡苦笑道:“难道我还要谢谢你不成吗?”
王妍姗展颜一笑:“那当然,好多人想要我骂他,我也懒得骂呐。”
吴凡叹了口气:“幸好我不是这样的贱骨头。”
王妍姗吃吃的笑了起来,声音细不可闻:“你怎么不是……男人有谁不是贱骨头……”
吴凡伸手在阿四脖子上摸了摸,道:“眼下我虽然治不好他的病,却能续他三日之命。等后天你赢了那个李墨,不妨将他的金蟾蜍要来,我看过金蟾蜍的毒性后,才有把握治病。”
王妍姗道:“他凭什么要将金蟾蜍给我?”
吴凡道:“你赌赢后若肯饶他一命,他难道连一只蛤蟆都舍不得给你吗。”
他向店伙计讨了纸笔,凝思片刻,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令店伙计去药方抓药,将药材的煎熬之法,用药的时辰与禁忌,一一嘱咐给他听。
那店伙计欣然领命,自去抓药不提。
这两天吴凡与王妍姗便都待在客栈,吴凡每日除了饮食,便是在竭力研究阿四所患的病症。
但鼠疫本身就是极为难治的病患,李墨在鼠疫中加上金蟾蜍毒后,吴凡一不知毒性,二不知他下毒的手法,是以尽管他日夜冥思苦想,也想不到该要如何治疗。
转眼两天过去,吴凡与王妍姗吃过午饭,便去城南松林赴约。
两人赶到松林时,李墨孤身一人已早到了。王妍姗笑道:“李公子,你来的可真早。”
李墨微微一笑:“美人相约,在下自当殷勤。”
吴凡见他脸上的笑容不像是装的,心中疑道:“前日他的金蟾蜍被迫震碎金眼,实力大减,怎么今天反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难道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吗?”
王妍姗道:“这些话也不必多说了,李墨,我们赌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吧。”
李墨一字字道:“赌的当然是生死。赢的生,输的死。”
王妍姗道:“不错,可是本姑娘见你修行不易,若是你输了,我也不要你性命,不过你的金蟾蜍可得给我。”
李墨摇头道:“立下的赌约,怎能随意修改,说赌生死,便是你死我活之局。这等大事,也能开玩笑的吗?”他忽然笑笑:“不过若是王姑娘不幸赌输,在下怜香惜玉,也不会真要了姑娘的性命。”
王妍姗冷笑两声:“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手一翻,碧血狼蛛从她手中一跃而起,趴在地上。
李墨面带微笑,从怀中取出木盒,拇指一扣,将木盒打开,从中跳出一只通体漆黑的蛤蟆,正是前天见过的那只金蟾蜍。
吴凡与王妍姗一瞧之下,心中都是一惊。那金蟾蜍在前天本已自行震碎金眼,但现在它的一双眼珠又变成了黄金之色,且金色的浓郁程度比之前犹有甚之。眼中的灵动之意,也较前日斗毒时多了几分。
王妍姗盯着金蟾蜍的一对金眼,缓缓道:“尸毒诀,你竟对金蟾蜍用了尸毒诀!”
李墨微笑道:“不错,王姑娘真是好眼力。”
吴凡不解道:“尸毒诀?什么是尸毒诀?”
王妍姗道:“这是尸毒宗独有的一项秘诀,能用尸毒来培育五毒,使其毒性增强。”
吴凡道:“原来如此。”心想:“不知金蟾蜍用尸毒诀培育后,与王妍姗的碧血狼蛛相比如何?那李墨见识过碧血狼蛛的厉害,仍然自信满满的来赴约,想来这时金蟾蜍的威力,已不在碧血狼蛛之下了。”
碧血狼蛛见到金蟾蜍,六只青色的眼瞳同时竖起,缓缓向它爬去。
金蟾蜍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见碧血狼蛛渐渐爬近,鼓起肚子,猛地发出一声鸣叫,这一声鸣叫不像蛙鸣,反倒像是牛叫一般。碧血狼蛛被叫声所慑,登时不敢再动。
金蟾蜍眼中金光大盛,朝碧血狼蛛不断鸣叫。碧血狼蛛浑身颤抖,背后的狼头花纹忽明忽暗的发出不稳定的碧光,显是在竭力抵御金蟾蜍的鸣叫。
金蟾蜍见碧血狼蛛仍在支撑,便将一双金眼闭合,再缓缓睁开,发出一声大吼,这一声吼既不像蛙鸣,也不像牛叫,反而像是低沉的人声。
碧血狼蛛眼中惊惧之色更浓,情不自禁的退后的半步。
便在这时,金蟾蜍后肢一弹,闪电般一跃而起,它张开大口,猩红色的长舌仿佛一条毒蛇般向碧血狼蛛卷去。
眼看碧血狼蛛要丧生于金蟾蜍口中,吴凡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心想若是王妍姗赌输,不但她要赔一条命给李墨,而且拿不到金蟾蜍,治不了瘟疫,天水城中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无辜丧生了。
他肩上的红鸟本在闭目养神,这时陡然睁开眼来,羽翅一扇,身子化作一道红光,朝金蟾蜍飞去。
那金蟾蜍眼中露出凶厉之色,长舌一翻,作势要去缠红鸟。
而红鸟毫不畏惧,右爪一挥,已将金蟾蜍的长舌挥断。
金蟾蜍浑身一抖,从半空栽落,跌在一堆杂草中,嘴巴半张半闭,不断往外冒出鲜血。它的半条断舌也随之掉在地上,抽动几下后,沾满了一地的灰尘。
这变化发生的太过突然,等李墨、吴凡三人反应过来,红鸟已追上那落地的金蟾蜍,尖喙一啄,刺入金蟾蜍的右眼大吸了一口。
李墨暴喝一声,右手五指弯曲成勾,向红鸟抓去。
那红鸟在空中灵活无比,绕了个小圈子,便避开了李墨的一抓,接着它鸟头一探,将金蟾蜍的另一只金眼也啄瞎了。
红鸟在金蟾蜍双眼分别吸了一口后,砸砸小嘴,似乎极为满意,又重新飞回吴凡肩上,闭目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