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轲盘坐在断义山山崖之上,身后插着一杆大旗,旗后跪伏一百零八狂魔,冷甲铁面,长枪林立如狰狞的钢铁荆棘。面甲里藏着的赤目和压抑的喘息声让气氛有些凝固。
他们有些激动,还有些恐惧。
前方,悬崖对面有箫王的十万神将,金色的铠甲和华丽的战刀上反射的光把天空染得熏黄。箫王如神王一般在众军前长身而立,身影有着斩铁般的锋利。
他身后,十万银甲闪烁着令人窒息的寒光,西天乌云上漏下的一缕阳光如游蛇般在银甲军团里急速游动,反射出的银光和熏黄的天空相对。
悬崖下,箫王的十万水师在崖底的暗流放下沉重的铁锚。
今天,他们退无可退了。
兴奋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在胸口凝成一团,像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们的王君,面对三十万雄兵,依旧无喜无忧,盘坐在悬崖上,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身影是他们的信仰,也是定海神针。
于轲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皮,转头看着笔直而立的妄墨。
“什么时辰了。”
“午时,王君,你睡了四个时辰。”
妄墨有些无奈的看着揉眼打哈欠的于轲,他到现在都还在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上错了贼船,时下弟兄们被箫王遣三十万雄狮围困在断义山脉,他竟然安心的睡了一早上,真是.太不上心了。
“哦。”语气单纯又干净,像一个邻家的大男孩,于轲呆呆的望着箫王的阵营。
“王君准备带众突围,还是.”妄墨扶着额头,无奈的询问。
“妄墨,你说是箫王的黄金战甲帅还是我军的黑炎铁甲帅。”于轲突然转头严肃的看着妄墨,妄墨被他这气势吓的一呆。
“论战甲外观,箫王的黄金战甲虽然雍容华贵,但颇显俗气,不如我黑炎甲冷酷肃杀。”妄墨俯身回答。
“那是,当初在匠家庄铸甲时可是我选的颜色。”于轲有点得意的笑道,眼睛闪着光芒,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咳咳,王君,今日我军只有一百零八位将领在,若萧王率兵强攻,我们恐怕撑不到日落,我等什么时候率军突围。”
“你错了,妄墨。”于轲突然长身而起,身影坚硬的冷光闪耀,语气瞬间变得无比坚硬。
这一刻他好像又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狂魔,面甲里射出噬人心神的红光,轰隆隆的声音从“炎魔”内涌出。
“他们才不是将领,他们是一百零八位狂魔,而你,是狂魔之领啊!”声音分不清是赞叹还是嘲讽,声线里混着钢铁的争鸣嗡嗡作响。
妄墨知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玩世不恭又斩人无数,看着杀气腾腾的于轲,妄墨心里一喜试探的问道。
“王君,我们现在突围吗?”
“不,我只是伸个懒腰。”
于轲伸了个懒腰又盘坐了下来,身边是一直在风中飘动的大旗,背后是神情便秘的妄墨。这杆大旗就是他于轲的武器,每次杀人,撕下旗帜便是斩人无数的长枪。
他继续开口:“别急,别急,让我好好想想。”于轲摘下头盔,抬头看着乌云四布的天空。在乌云分散的地方,他看到了藏在乌云身后的蔚蓝,于轲觉得,它和多年前明道山的天空挺像的。
“哥哥,哥哥,我以后一定要做个大英雄。”
“为什么呐?”于北笑着拨动我的乱发,把它们理的如绵羊般柔顺。
“这样就可以和他们要很多很多馒头了,大英雄嘛,他们应该不会赶我们走的。”
我抬头望着高自己半个头的于北,笑的很灿烂,仿佛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了天下的大英雄。
今天,我和于北进城讨馒头吃,他们每次都挥手将我们赶走。
于北楞了楞,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冷硬的灰馒头,看着我惊喜的神情,他说:“那请大英雄快吧馒头吃下,养好身体,才能做大英雄哦!”
于轲有时候觉得于北就像寒日里的篝火,黑夜里的北极星,像哥哥,像父亲,像母亲,总之,像很温暖很温暖的东西。
父亲母亲去梁城朝拜祖坟,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了,留下的东西很快就被我和于北吃完,他们已经在明城乞讨了快七天了。身影单薄的二人在寒冷的巷道搀扶着,这一年明城下雪了,格外的寒冷,但我总是看见于北冻得发紫的嘴唇上满是温暖的光。
“哥哥,你不冷吗?”我看着身体有点卷缩的于北,他刚刚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不冷,马上就要到春天了,到春天哥哥了就不冷了。”哥哥的谎言很粗糙,但那时的我领悟不出来。
两人的脚印在狭小又空旷的巷弄里留下长长的印,不久就被风雪抹去。
这年,我四岁,于北五岁。
春至,溪水叮咚的在明城跳跃,像父亲带回的风铃声。父亲和母亲终于在冬末春初之时赶来了,还给于轲于北分别带了礼物。于轲的是梁城妙人做的风铃,于北的是一本泛黄的古卷。于轲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窗边摆动着父亲送的风铃,歪头看于北翻阅古卷,于轲觉得,现在的于北在阳光过窗的案牍上,有点像明城城北的小学究。在看看,恩,是挺像的。
风铃在空中叮咚作响,伴着不时的翻卷声。
“哥哥,草屋外的小树病了,你快去看看。”
“哥哥,你给我捉的小麻雀不肯吃饭,怎么办。”
“哥哥.。。”我记得,每次我带着哭腔叫于北的名字后,于北都会合上书,出现在光影四散的草屋门前。仿佛他一直都在那里静坐,等着面对困难茫然无策的我。
他带着让我安心的微笑说:“交给哥哥。”
然后,小树复活了,麻雀啄米了,然后.。
其实于北不喜欢总爱哭,同情小动物的我,于北曾经抓着鲜血淋漓的山凤凰说:“于轲,你记住,大英雄应该是冷酷的,无情的,勇猛的,坚强的。”
然后父亲说:“于北,我刚杀的鸡呐?快把它送到厨房吗,给你母亲补补身子。”
我枕在于北的膝盖上,头顶上是发困的蓝天和埋头书海的于北,嘴角衔着的狗尾草在眼前毫无头绪的左右摇摆。
明城城郊的明道山下,少年躺在少年的膝上,嘴角满是幸福的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