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注曾在藩镇节度使李愬麾下任职,被李愬视为奇人,王守澄那时正好是监军,后经李愬引荐,与郑注相识,郑注其貌不扬,但胸有沟壑,身兼数技,遂被王守澄看重,后来便随王守澄一道回了京师。
郑注在王守澄府上做事,被王守澄引为心腹,当时朝野上下,外将内臣但有什么私事求见王守澄,必先给郑注送上厚礼。
郑注行事倒也低调,但与多个朝中大元俱有来往,能量非同一般,王守澄给郑注在京师西郊修建一座宅院,门庭若市。
太和六年,文宗皇帝将尚书右丞、同平章事宋申锡视为心腹重臣,密谋诛除王守澄一事,宋申锡认为要成事必须要受到京兆尹的支持,于是安排王璠做了京兆尹,然而宋申锡哪里知道王璠为人八面玲珑,此前仕途黯淡,曾多次求见王守澄,竟与郑注交往颇深。
王璠得知宋申锡的计划后密告郑注,郑注与王守澄反将一军,诬陷宋申锡谋反,欲立漳王李凑为皇帝,文宗皇帝竟然信以为真,着实可笑可悲。
后来因为受到时任神策左军护军中尉马玄亮,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蒋系、裴休、韦温等人的斡旋死谏,受诬陷众人算是得保性命。漳王降为巢县公,宋申锡贬为开州司马,还有一人是漳王的傅母,宪宗皇帝的宠妃,名动一时的才女杜仲阳,被贬为庶人,遣回原籍。
说杜仲阳恐怕有些生疏,但若提及秋太妃杜秋娘,则宫内无人不知,因为秋太妃与郑太妃进宫前有着同样的遭遇,进宫后又相互扶持,在宫内外都有极高的名望。
文宗皇帝之所以觉得郑注这名字耳熟,是因为宋申锡曾多次弹劾郑注,更曾讨得文宗密旨去除郑注,只不过郑注每次都被王守澄藏匿神策右军之中,宋申锡终究也没有办法。
文宗皇帝离开延英殿后当即便想起这些往事,方才还对郑注有一丝好奇,此刻却不禁厌恶起来,看来找个心腹宰臣任重而道远啊。
太和八年上元佳节因为皇宫秘事而强行中止,宫禁的告示一出,民众哗然,而正打算前往曲江的天长公主和寿安公主不得不气呼呼地驱车返回。
天长公主并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只是寿安公主一直心事重重,原来天长早晨又去邀虫儿去玩,谁知道虫儿姐弟仍旧不知去向,柴房内外一片杂乱。天长只当虫儿姐弟又去哪里玩耍去了,兀自生着闷气,待看到寿安公主的神色时,反而好奇问道:“小姑姑,我可不是生你气,你别不高兴啊。”
天长公主性格急躁,多变,但好在神经大条,除了对宦官有着无与伦比的仇恨之外,对其他人都还算客气。寿安公主则完全相反,除了极少数人能让她信任之外,她不与任何人交谈,凡事亲力亲为,比府上的婢女还劳累。
看到寿安公主如此颓丧忧虑的模样,天长便爱心泛滥,急忙安慰,哪知寿安公主却说了一句:“公主,我总觉得虫儿出事了。”
天长公主一愣,愕然道:“她能出什么事?”
“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与昨天见过的两位王孙有关。”
“他们?”天长公主一阵不自然,昨天说了什么话来着,好像是说让他们看着办是吧。天长公主想到这里顿时脸色大变,联想到今早柴房附近的狼藉情形,倒当真可能发生什么不测。
“咱们赶快回府上去看看情况。”天长说完便对车夫大声喊道,“快些回府!”
那车夫“驾”的一声大喝,马车便往百孙院疾驰而去。
天长公主经过百孙院坊门的时候远远便听见柴房四周人声喧杂,她赶紧拉过一个守门兵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兵士只是神策军中派出守卫坊门的普通兵士,而且还是神策左军的人,完全被王守澄、鱼弘志带领的神策右军隔离在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听到在打捞尸体,便给天长公主回道:“千岁似乎在龙首蕖打捞什么尸体呢。”
“什么?虫儿死了?”天长公主自己吓自己,当时便哭着往府上跑去,寿安公主关心虫儿的情况,也跟着一并去了。
天长公主回到府上的时候,李姑姑正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到她回来,李姑姑面容严厉地说道:“还知道回来啊,太后和两位王爷都等着你呢。”
“皇曾奶奶来了?”天长公主这次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哭啼啼地往内堂跑去。
寿安公主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李姑姑瞅了瞅她说道:“寿安公主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这几天就在府上陪陪小天吧。”
寿安公主一愣,心里沉思道这莫非还要将我囚禁起来,但她虽是公主,却地位低下,无奈一福说道:“是,多谢李姑姑。”
景王孙院在百孙院中算是极为豪华富丽的宅院了,宽阔敞亮的内堂分宾主位坐着六个人,主位上依次是太皇太后郭氏,敬宗皇帝的宠妃、天长公主的生母郭贵妃和舅舅郭环,客位上依次是郯王李经、莒王李纾和李凋。
几人在天长公主回来之前明显已经交换过意见,但无论怎么看却都是沉重之样。
天长公主哭哭啼啼进来,抱住太皇太后郭氏的大腿哭得淅沥哗啦的,堂上诸人以为她对李濒之死极度伤心纷纷出言安慰,哪知她张口便说道:“虫儿怎么能死呢,虫儿怎么能死呢?”
郭太后一听气得直哆嗦,虫儿还没死呢,你哭个屁,再说,虫儿当真不死对你就是好事了?想到此处,将那太师椅的扶手拍得炸响,怒喝道:“谁给你说虫儿那贱婢死了,你胡乱哭什么,丢人现眼。”
天长公主被这一声震住,随机便转悲为喜道:“虫儿没死啊,太好了,我就说李濒那个傻子总不至于把虫儿给杀了吧。”
“哼,贵为公主,真不把本王放到眼里?”莒王李纾沉声喝道。
天长公主这才意识到在场的还有旁人,她回头看了一眼,但见李凋面色苍白,呆愣地坐在那里,身边两个老头对她怒目而向,恨不得生吞活剥。
李凋昨夜里像丢了魂似的将所见所闻告诉了自己的爷爷郯王李经,李经连夜便去找莒王李纾,等到两位老王爷商量完毕,十六宅到百孙院的坊门已经关闭,李纾以自己秘书监的身份打通关节,指使中人、兵士前往莒王孙院和龙首蕖柴房查访,这才确定李濒果真已不在人世。
只是神策右军早晨去查访缉捕李荣光的时候,昨夜里被两位老王爷掌握的蛛丝马迹全部不见了。
两位老王爷坚信是那两个贱种连夜做了处理,又因为此事牵连到天长公主,更是差人你找了郭太后商议。然而当两位老王爷得知光王的子女昨夜受过鞭刑,登时便浑身冰凉,重伤在身的两个孩子是如何杀了在小儿坊耍凶斗狠出了名的李濒,又是如何将他毁尸灭迹的?
“天长给两位曾爷爷赔罪了。”天长公主吐着舌头给两位老王爷赔礼道歉。
莒王李纾摆了摆手说道:“罢了。”随即又对郭太后拱手说道:“太后,濒儿虽然年幼无知,好勇斗狠,但毕竟是老夫的孙儿,如今尸骨无存,老夫断不能置之不理。”
“王爷,老身知道你的意思,此事终究由天长而起,老身会给您老一个交代的。”郭太后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天长一眼,哪知天长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众人,良久才说道:“李濒死了,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凋儿昨夜陪濒儿去探望受刑的光王逆子,哪知那逆子妖邪附身,用一块古怪的木板直接轰掉了……唉,凋儿受此惊吓,到现在还神志不清呢。”李经是宪宗皇帝在世的兄弟里年龄最长的,于情于理也要帮着自家兄弟。
“妖邪附身,对……”天长仿佛惊吓过度似的说道:“李荣光绝对妖邪附身,前几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竟然跟我说唐文宗太和八年……”
天长公主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一声喝止,但毕竟在座所有人都听得明白,如此一说,李荣光妖邪附身的证据算是有了,两位王爷与太后相视一笑,终于觉得此事可以圆满解决了。
龙首蕖里,郑注像一条鱼一样来回穿梭,他的身上泛着淡淡的亮光,矮小的身材摆成八字形状,既不避龙首蕖水的寒冷,也不怕一口气提不上来淹死在水里。
郑注在龙首蕖摸索了几个来回,更在城墙下面的出水口处仔细探查,出水口处设有木栅栏,栅栏完好无损,更无血迹碎肉悬挂其上,说明没有尸首从这里漂出。
一切检查完毕确定之后,郑注便从水里钻了出来,浑身的水珠须臾便烘干,他容光焕发地对王守澄和鱼弘志说道:“禀中尉、将军,龙首蕖绝对没有尸首,恐怕李濒的尸首藏在别处。”
“你就这么笃定?”鱼弘志反问道,郑注这话无疑是说他鱼弘志办事不力,判断失误。
“是的,将军,以在下的水性来说,不说无人能敌,但应该比两个孩子强太多,如今龙首蕖上下游三百米之内均无沉尸,也无巨石,东城墙下的出水口距水面极深,但即便如此,出水口的木栅栏也完好无损,上面更无血迹碎肉,以上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根本没有把尸首沉入龙首蕖。”郑注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眯着眼睛说道。
王守澄相信郑注的判断,既如此,尸首究竟藏在哪里了?他回头看着鱼弘志,脸色有些惨白,似乎有什么意思。
鱼弘志急忙跪地说道:“回中尉,属下一定尽全力搜寻,决不让中尉和神策右军蒙羞。”
“好,鱼副使,你办事我放心。”王守澄阴阳怪气地说道,鱼弘志听罢浑身一颤,衣衫立时湿透。
副使是宫中内侍外臣对他的尊称,他听久了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是王守澄真的需要他这个副手吗?难道他害怕自己对中尉一职有非分之想?
鱼弘志不知道的是,此案牵涉到景王孙院和郭家,瞧在李姑姑的面子上,王守澄已经有了新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