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周,子衿一直都没有回家,与Bevin无所事事的状态不同,子衿一有时间便在图书馆,在学校的电子媒体室,在老师的办公室,寻找自己广告创作的素材和灵感。整个人像装了马达一样,从一睁眼便忙碌忙碌,配上子衿特有的蹦跶蹦跶,还真有几分职业女性的样。
这样的忙碌让子衿根本来不及睡午觉,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夏恺每次约子衿吃饭,子衿都以没有时间拒绝了。等夏恺再次见到子衿时,夏恺把眼睛瞪的圆圆的,瞪地几乎都要掉出来了,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怜惜。
那是在图书馆,夏恺知道子衿一定会在的位置上,夏恺为子衿带来了午餐。
“快吃吧,才几天没见,你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这状态要是让爷爷看见了,一定的好好惩罚我,你别忘了我答应过爷爷什么!”
“哥哥我求求你不要念叨了,等比赛结束后,我吃胖了回去,爷爷一定不知道的,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别打扰我了,饭我一会儿吃。”子衿不耐烦地一边说,一边用手推着夏恺离开。
夏恺从小就对自己这个妹妹无可奈何,这次也是一样,只好叮嘱她记得吃饭,然后摇摇头离开了。
子衿一直忙着画图,写稿,制作图片,等反应过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是3个小时以后了,看了看已经凉掉的饭菜,子衿摇了摇头,顺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看着自己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作品,子衿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不知怎么的,突然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好像飘在空中一样,身体轻盈,一切都不那么真实,她扶着桌子定了定,甩了甩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四周的桌子椅子都在旋转,实在太晕了,怎么回事?
嗙!
子衿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子衿渐渐觉得身边有人在谈话,努力听了听,是爷爷的声音,好像在大声呵斥谁。
“你当时是怎么给我保证的,才一个星期,你就给我这么一个躺在这里的人,一个星期以前她是多么的活蹦乱跳,多么的光彩照人,现在,你还给我一个面黄肌瘦的人,你说,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爷爷的声音很凶,听得出是怕吵醒子衿而在努力压制,他在骂谁呢?
只听见夏恺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爷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子衿会这么拼,我……。”
“你没想到,出事前你自信满满,出了事了你给我说你没想到!”爷爷打断了夏恺的讲话。
“对不起总裁,我想我必须打断你,小姐现在需要很好的休息,您不能出这么大的声音。我想小姐马上就要醒过来了。”爷爷又被夏家的私人医生给打断了。
爷爷在骂夏恺,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爷爷这样骂哥哥,就像责备公司的员工一样,子衿心里越想越生气,哥哥虽然不是爷爷的亲外孙,但毕竟也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像自己亲生的一样,怎么能这样责备他。而且,这件事情完全不怪夏恺。
子衿能够想象得出此时的夏恺正像做错事的孩子,在大人面前低低地垂着头,不敢再说一句话,子衿完全想象得到,从小到大,夏恺不管什么事都让着她,无论对错。
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越想越替自己的哥哥觉得不平。正当子衿决定做起来替哥哥向爷爷理论一番时,爷爷的手机响了。
爷爷接起手机,喂了一声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子衿正猜想着电话里的内容时,爷爷的回答让子衿震惊了。如果在一分钟前子衿还处于从昏迷状态刚刚苏醒的迷离中,那么这一分钟以后听到的话足够让她十分清醒。
“这件事情必须办好,一定要第一名,我孙女为了这个比赛,现在已经病倒在床上了,所以必须帮她弄到第一名,无论什么代价。”爷爷声音充满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爷爷这是说什么,要帮我拿到第一名,要帮我,必须帮我,这又是什么意思。”子衿想着想着,听着听着,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了。
“好,我会以学术研究子衿的名义把钱打到学校的,只要我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到就好。”爷爷说完以后看了看夏恺,用手拍了拍夏恺的肩膀,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柔和,说道:“你这个妹妹,真是个磨人精,从小到大,我不知道为她打点了多少事情,但是,只要她开心就好!”
“爷爷,子衿她好像快醒了,我看到她的眉毛动了动。”夏恺的声音仍然带着歉意。
“哦,是吗?”爷爷扬了扬眉毛,大步跨到子衿的窗前,俯下身子,握着子衿的手说:“好孩子,快醒来吧,爷爷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快快醒过来吧”
爷爷的手十分温暖,但听到爷爷所有话的子衿却觉得如此炽热,似乎会灼伤自己。
子衿突然睁开眼睛,把措不及防的爷爷吓了一跳,不过爷爷缓了缓神,立刻又微笑着对子衿说:“好孩子,看你都瘦了,回家爷爷让人给你好好调养调养。”
如果是在以前,子衿一定会一脸撒娇的样子,甜得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腻腻的。但此时,子衿把眼睛瞪得老大,她的眼神凌厉而愤怒。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咬着嘴唇,瞪着爷爷。
爷爷看到子衿的样子,以为是打着针的原因,就让医生来暂时把针拔掉。
还没等医生动手,子衿自己扯下了针,因为没有及时按压着针眼,静脉里的血好像是服刑的犯人,找到了空子就往外钻,子衿并没有顾及,只是用身上盖着的被子一擦,便像弹簧一样弹起来坐在床上。
子衿的一举一动都惊呆在在场的所有人,医生甚至认为子衿是精神压力过大而显得有些失常。
子衿一句话也没有说,散乱这头发坐在床上,只是瞪着爷爷,只是瞪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而这个老人显得有些无助,近乎委屈。
终于,爷爷开口了:“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跟爷爷讲,爷爷有最好的医生,一定会没事的。”
爷爷的眼神十分关切,这种爷爷对孙女的爱,和人世间种种爱一样,暖人。只是,这一切在子衿眼中只会让她更加愤怒。
“怎么了,这还得问你呢?”子衿回答得异常平静,只是眼中怒怒火越烧越高了。
“子衿,不能这样和爷爷说话!”夏恺突然发出的声音转移了子衿的视线,但子衿仅仅只是瞥了一眼,马上又瞪着爷爷了。
“孩子,你说,爷爷到底怎么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爷爷一脸关切,一脸疼爱地看着眼前这个脸涨得鼓鼓的孩子。
“什么叫做从小到大为我打点了多少事?什么叫做帮我拿第一?什么叫做以学术研究的名义把钱打给学校?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子衿这一连串的疑问瞬间扫走了爷爷脸上的笑容,但毕竟爷爷在商场几十年,什么事没遇过,什么人没见过,爷爷显得异常平静,把声音压得很低,说:“你都听到了?”
“是,我都听到了!我全都听到了!我不想猜,我也不要猜,我要你告诉我,完完全全地告诉我你究竟都打点了什么?”子衿这次地回答几乎是咆哮着的,她的自尊心,她的自信心,她从小就有的优越感,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完全崩塌了。像是决堤的河水,放肆地冲击着她的内心,像是海啸的力量摇撼着她的内心,像是北极的寒冰侵蚀着她的内心,像是熊熊的烈火灼烧这她的内心。人生百味,信任与欺骗,寥落,寥落。
她的咆哮让爷爷怔住了:“子衿,爷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相信爷爷,这一切对你百无一害。”
“你这个骗子!”子衿双手重重地在被子上,也重重地拍在爷爷的心上。
爷爷的脸由红转为白,惨白!
整个房间的人都愣住了,子衿,这个平日里十分乖巧,调皮活泼的孩子,竟然叫自己的爷爷骗子!
医生们默默地都退出房间去了。
子衿眼中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着,浸湿了被套的一角。脸则涨的通红。
“我一直以为我取得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夏子衿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我一直以为我虽然生在这么一个家庭,但我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你懂得如何爱我,我一直以为别人是真正的,诚心诚意的赞扬我,我一直以为那些奖状都是堂堂正正的。是你,都是你,你毁了我的所有美好,我宁愿我不是你的孙女,我宁愿我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宁愿……。。”
子衿哀嚎着吼出这些话,可是还没等她说完,“啪”一个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子衿扑在被子上,慢慢抬起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却无法遮住已经慢慢泛出手指的印记。
是爷爷,是平日里最最宠爱子衿的爷爷,他给了子衿这个耳光,他想打醒她,他想告诉她,她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她刚刚的表现是多无知。
在一旁的夏恺赶忙上去扶着子衿。
“恺,你走开,我今晚要好好教教你妹妹。”爷爷十分平淡的说着。
夏恺没有任何想动的意思,他帮子衿理了理头发,用手抚摸着子衿那通红的脸蛋,眼睛里充满了怜爱与安慰。
“你走开!”爷爷大声呵斥,这三个字是从爷爷胸腔里喷出来的,十分有力。
夏恺被爷爷突然喷出来的三个字下了一跳,只能站起来默默地呆在一旁,他好想把子衿拥在怀里,他好想告诉子衿“哭吧,放声哭吧,我在。”
但是他不能,他也不敢。
爷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吞了口唾液说道:“夏子衿,你给我听好了,你不是要知道真相吗?我一次告诉你。从六岁开始,你参加的一切比赛都是我帮你料理好的,绝对不会让你拿第二名,甚至有些比赛是专门为你设置的。但是,你不是也在其中享受吗?你不是也十分快乐吗?你不是从………”说到这里,爷爷顿住了,再也没说,和刚刚的凶凶气势不同,他突然间陷入了沉思,突然间变得好悲伤。
“从自闭症中走出来了吗?”夏恺心中这样想着,他好想好想接着爷爷的话说下去,但爷爷一直警告他不许提这三个字,不能让眼前这个活泼的小公主变成从前。所以,他忍住了,千百次冲动之后,他还是忍住了。
“所以……所以……。所以Bevin在8岁那年和我一起参加比赛却突然退赛,也是你设计的吗?”子衿无助地问着,泪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脸,她湿润的脸庞在灯光的照射下,那么亮,那么憔悴,那么绝望。
爷爷揉了揉太阳穴,“是的,但是我看了你和Bevin的作品,你的作品根本不及她的一半,所以我要求她退赛了,之后我给了她爸爸的公司很多好处,足以让她放弃这次比赛。”
“足以让她从8岁开始再也不参加任何比赛!”子衿稍微平静了一点的脸颊又涨红了,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但她还是继续喊着,激烈地喊着,“你好残忍,你不知道,你让我瞬间就从天堂掉下地狱,你让Bevin,让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在地狱里爬不起来,你真的好残忍,你不是我的爷爷,我不想再见到你!”
外面的天空突然想起一声巨雷,接着,毫无疑问地大雨哗哗地下起来,好像在嘲笑世界上的人,嘲笑他们永远不懂得知足,嘲笑这个一直为孙女忙碌,却最终濒临抛弃的老人,嘲笑这个比了二十多年假赛的子衿,嘲笑这世上的一切。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很‘游戏’,多得是很多你根本料不到,猜不透,想不明的事。你和我的血缘关系,一直都在,无论你认还是不认,它无可改变!”
这“无可改变”是爷爷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震撼了子衿的心。子衿的泪啊,这个夜晚都没有停过,她抱着头哭泣,哭泣……。。
爷爷显得有些体力不支,夏恺搀着她走出子衿的房间,爷爷对夏恺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历史总是在这样重演,13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雨的夜晚,子衿在6岁,你9岁,我失去了我的儿子和儿媳。今天这个雨夜,我即将失去我的孙女。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吗?”
爷爷捂着胸口,呼吸非常急促,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夏恺急忙从爷爷的衣兜里翻出要来,慌忙让爷爷吃下,爷爷这才渐渐缓过来,慢慢平静。他扶爷爷坐下,蹲在爷爷面前,用一贯十分温柔的双手握住爷爷的手说:“爷爷,你放心吧,你不会失去子衿的,她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给她一点时间,也给时间一点时间,好不好?”
爷爷在灰暗的灯光下凝视着夏恺,看着夏恺坚定的眼神,爷爷点了点头,说:“但愿。”
“好了,爷爷,你不要多想了,你去要好好睡一觉,今晚下过雨后,明早的太阳会更加明媚的。走,我扶您去卧室。”
把爷爷扶进卧室后,夏恺又走到子衿的房门前,他靠着墙坐下,听着子衿痛哭了一夜,陪着子衿熬了一夜,守护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