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鲁把雨思领进家门的时候,遭到了老伴激烈的反对。老伴老邱同志也是个善良的人,她倒不是小器得不愿意雨思吃、住,供她上学。现在老两口都退休了,每月都有固定的退休金,况且,儿子在美国已经读完了博士,在一家公司里工作,隔三差五的还给他们寄来一些花花绿绿的美元。美元是硬通货,折合成人民币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身为女人,老伴自然有老伴的考虑。
老伴就说:老鲁你是不是疯了,把这么大个姑娘领回来,好听不好说呀。
老鲁一时没转过弯来,他瞪着眼睛问老伴怎么不好说呀,就当认了一个干女儿。
老伴就拍大腿:你是这么想的,别人会咋想?
老鲁就说:他们爱咋想就咋想。
老伴就说:老鲁你白活了大半辈子,糊涂哇。
老鲁并不糊涂,安顿好雨思。现在雨思和小菊住一间,老鲁和老伴住一间,还有一个厅,这对老鲁来说,足够了。安顿完这一切,老鲁便去了一趟雨思以前上学的学校,虽然雨思大半年没有去上学了,学籍仍给她保留着。这一点让老鲁感到很满意。雨思如果正常上学的话,现在都该读高三了,因为大半年没上学了,老鲁慎重决定让雨思从高二读起。他把这一想法冲雨思说了,雨思无所谓地说:读哪一年都一样,读一年级也行。
老鲁对雨思这种态度很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
雨思第一天上学时是老鲁陪着去的,老鲁亲自把雨思带到了校长面前,校长就很热情地冲雨思说:欢迎你重新入校。
雨思不看校长,也不看老鲁,望着天棚,也不说话。校长就笑一笑,老鲁也笑一笑,最后校长和老鲁握了手,雨思就留下上学,老鲁就告辞了。
日子看似又回到了正常,每天早晨,老鲁和小菊、雨思同时出门,雨思的学校离家比较远,要坐公共汽车,老鲁先把雨思送到公共汽车站,然后领着小菊去上学。
雨思那么大了,也没有必要让老鲁天天送着去上学。结果就出现了异常情况。
那天下午,雨思的校长打来一个电话,问雨思这几天是不是病了。
老鲁就一头雾水,他说:没病呀。
校长说:那她为什么不来上课。
这回老鲁明白了,雨思一定是阳奉阴违了。他就忙冲校长说:这几天家里有点事,雨思明天就去上学。
校长放下了电话,老鲁握着电话呆呆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想不出,雨思不去上学,去干什么了?老伴买菜回来后,他把这一情况跟老伴说了,老伴就说: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那么大个姑娘啥不能干呢,你操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鲁什么也没说,雨思回来的时候他仍什么也没说,他开始察言观色。老鲁干了一辈子公安,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但他在雨思的脸上一点也没有看出破绽。如果没有校长那个电话,他说什么也想不到雨思竟会几天没有上学。老鲁很能沉得住气,这是他多年练就的本领。
第二天,他和往常一样,和小菊、雨思说笑着出门,当他送小菊走了一半路程时,冲小菊说:你自己走吧,爷爷还有点别的事。
小菊对上学的路线早就轻车熟路了,她不用老鲁每天接送也能自如地上学、放学了。
老鲁机敏地回到了公共汽车站牌下,这时正有辆车过来,雨思从前门上车,老鲁从后门上车。老鲁这时很兴奋,当年抓扒手时,他曾和扒手们无数次地这样捉迷藏,因此,老鲁跟踪雨思显得得心应手。
雨思坐车,坐了两站,下车,又换了一辆其它路线的车。老鲁没有上那辆公共汽车,因为那样会很容易被雨思发现,他打了一辆车,尾随着公共汽车。雨思又一次下车的时候,老鲁也下了车。他跟踪着雨思来到了一座尚未完工的楼前,这幢楼不知什么原因停工了,于是就千疮百孔地矗立在那儿,样子有些可怜和可气。
雨思轻车熟路的样子,三转两转便消失在那幢楼里。这也难不倒老鲁,老鲁为了不惊动雨思,他把鞋脱了下来,提在手上,这就苦了老鲁的一双脚,尚未完工的楼梯,石渣遍地,让老鲁倒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老鲁终于发现了雨思的蛛丝马迹。
他是循着雨思说话的声音找到雨思的。
他先是听到一个男声说:你来得真准时。
雨思说:我每天都很准时。
男声又说:你不怕学校老师告诉你鲁大爷。
雨思说:告也不怕,反正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老鲁不知道雨思哪样了,他已经忍不住了,一个冲刺便出现在雨思面前。老鲁的出现让两个人惊叫了一声。
雨思正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搂抱在一起,尚未完工的房间地面上,厚厚地铺着报纸。两人惊叫一声之后,就分开了。老鲁先是愤怒,后来就冷静了。
老鲁拉起雨思的胳膊说:走,上学去。
雨思说:我不去上学。
老鲁说:你说过,有人供你,你就学好。
雨思说:那是骗你的。
老鲁说:说话算数。
雨思说:我的话不算数。
那个男孩似乎也清醒了过来,他冲老鲁说:放开她。
老鲁看了那男孩一眼,生气地说:你以后要敢再招雨思,我就把你抓起来。
男孩就害怕了,从雨思嘴里,男孩一定知道老鲁干过派出所所长。
老鲁拉起雨思便走了出去,雨思别无选择地还是回到了学校。雨思并不安心上学,仍隔三差五偷偷跑出去和那个男孩约会,因此老鲁费尽心思地对那个男孩进行了一番调查。那个男孩是银行行长的儿子,想必在雨思父母出事前,两个孩子已经门当户对地认识了。那男孩现在正在一个补习班里就读,已经连续高考两年了,都没有考上。今年是否考上也很难说,这也是最后一年了,如考不上就花钱上学。这是老鲁找到银行行长谈了一次之后得到的情况。行长很通情达理,对儿子是又爱又恨,没办法,只怪儿子不争气,利用上学的时间偷跑出去约会。行长答应老鲁,一定好好管教儿子,让他改邪归正。
那之后,雨思果然比以前好了许多。
老鲁也和雨思谈了一次,从理想到现实,从个人到社会,老鲁都谈了个透,老鲁一直自信讲话是很有所长水平的。可惜的是,雨思油盐不进,她一直不说话,要说只有一句:我爱他。
老鲁听了这话心里就别别地跳,心想:现在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么大个孩子就爱就恨的,而且说完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老鲁对雨思这种疯狂的劲头有些害怕,但老鲁也感到束手无策,好在雨思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老鲁把这一结果归功于和行长的谈话。
最后,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天老鲁正在午睡,老鲁退休后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就在这时雨思突然回来了,雨思没到放学时间,这么早回来还是第一次。老鲁醒来之后就观察雨思的神色,据老鲁观察,雨思哭过,且满腹心事。老鲁就主动地说:雨思,出什么事了?
雨思面沉似水,从兜里拿出一张化验单拍在老鲁的面前,那是一张尿液化验单,检查结果是阳性。老鲁拿着化验单很郑重地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老鲁就很无知地说:你有病了?
雨思不说话,眼里汪了层泪。
老鲁又说:医生说是什么病?
雨思就没好气地说:我怀孕了。
老鲁就傻在那里。
雨思还说:那小王八蛋,干完就不认账了,妈的,婊子养的。
雨思很气愤,看那样子恨不能咬那小子一口才解气。
半晌,又是半晌,老鲁继续无知地说:那,那怎么办?
雨思就说:我要知道怎么办还和你说?
老鲁这时又自信起来,思维恢复了正常,他马上就想到了去医院堕胎,这种事只能求助于医生了。他没敢把雨思这一情况告诉老伴,如果老伴知道了,说不定会把雨思赶出家门,甚至有些事自己也不一定能够说清。他当天就带雨思去了医院,排队,挂号,交钱自然是少不了,这都没什么,让他无法容忍的是那几个医生和护士的目光。她们看一眼雨思,又看一眼他,仿佛是他怎么雨思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在雨思进去手术时,一个护士还大声地喊:雨思家属。他知道那是叫他,他不能不去,于是他就走过去。那个护士就说:你这家属是怎么当的,卫生巾都不买,一会儿病人怎么出来。
没办法老鲁就颠颠地去买卫生巾,又把卫生巾通过护士转交给里面的雨思。
没多久,雨思从里面出来了,她似乎和进去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这就让他想起自己带老伴来堕胎那一次,那是惟一的一次,儿子都已经上中学了,老伴不小心怀上了。生是不能生的,只有人流,就流了。记得那次老伴是被护士搀着走出来的,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可眼前的雨思就跟没事人似的,他怀疑雨思还没做这种手术,然后就问:完了?
雨思答:完了。
老鲁那次带老伴来做人流手术,前后才花了十几元钱,而这次却差不多小一千。老鲁真的惊叹这时代变化得太快了。
回到家之前,老鲁冲雨思说:你就说你病了,回去就躺下。
雨思问:干什么?
老鲁说:让你伯母给做好吃的呀。
雨思在这件事情上很听话,回家后就躺下了。老鲁就张罗着给雨思吃药,从医院回来时医生开了一大堆药,什么宫缩的、养血的等等。老鲁很小心,把有早产、怀孕、流产等字样的东西都扔在了门外,只剩下了没有名字的药。老伴听说雨思病了,果然热情,跑前忙后的,又是炖鸡,又是烧排骨的。总之,这让雨思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自此之后,雨思果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学习一下子用功起来,许是夭折的爱情让她彻底清醒了,也比以前懂事了。一有时间就帮家里干活,还抽空给小菊讲过题,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功。有时,夜半三更了才上床休息。这情这景,让老鲁想起了十几年前,儿子高考前的日日夜夜。这时老鲁就异常想念远在他乡的儿子。
老鲁又去雨思学校了解情况,果然,雨思真的很用功,学习成绩已从原来的几十名而跃进到前十几名了。老鲁自然很高兴,回来和老伴商量,商量的结果是,让小菊搬出雨思那间小屋,在客厅里给小菊加一张床,这样一来两个孩子就都不受影响了。
雨思独处一室之后,学习更加刻苦了。有时老鲁睡醒一觉,还看见雨思房间的灯光亮着。老鲁就有些心疼雨思了,他担心雨思身体受不了,便和睡着的老伴商量给孩子买一些营养品,补脑子,补身体。
第二天,老两口相跟着,药店、百货商店地跑了一趟,买回一大包子营养品。当他们把这些东西放在雨思面前时,雨思突然给他们老两口跪下了,声泪俱下地说:伯父、伯母,如果你们不嫌弃就认我当干闺女吧,你们对我比亲爹亲娘还好。
老鲁就被雨思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姑娘长大了,姑娘懂事了,他们为了能拥有这样的一个干女儿而感动得老泪纵横。他们做梦都想拥有一个女儿,儿子远在天边,眼前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儿,那对他们来说真是天上掉了一块狗头金。
雨思的问题解决了,小菊又让他们忧心起来,不是小菊不懂事,而是小菊这种不清不白的身世让他们不放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小菊和他们带来麻烦。这点法律常识老鲁懂,非法收养孩子也是违法的,老两口软硬兼施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就是没有办法让小菊说出实情。仿佛那一段记忆,成了小菊的空白。
平时小菊爷爷长奶奶短地叫着,让老鲁和老伴欢欣不已,可当他们冷静下来时,他们不能不为小菊的身世感到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