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刚上班,主任老王和李向明脚前脚后地进了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中尉马晓初嘴里哼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神清气爽地在擦桌子抹地,一时间办公室让马晓初搞得挺精神。
老王把人造革公文夹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提暖瓶,发现里面已经打满了开水。老王便说:晓初是不是你老婆又出差了?
马晓初抬起头冲老王和李向明挺滋润地笑一笑。
不知马晓初怎么想的,老婆一不在家,他总是要精神一些日子,老婆一回来他便像霜打的茄子萎顿下来,这都成了规律。
李向明把杯子里倒满水,吸溜一口道:小马,老婆不在家的日子是什么感觉。
此时马晓初已经把办公室该收拾的都收拾利落了,坐在办公桌前点燃一支烟,听李向明这么问便答:解放区的天。
三个人便一起笑。老王的老婆成年累月地瘫在床上,李向明的老婆玉枝是个小学老师,一年到头也没有个出差的机会,两人都没体会过老婆不在家的滋味。
老王又说了:晓初,照你这么干,总有一天会离开军史办的,到其它处去,那才是你出头的日子。
马晓初满不在乎地说:在哪干还不一个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又不值在部队干一辈子。
老王听了这话也想轻松地笑一下,可脸上挤出来的表情却像哭。他想,这日子也真是快,自己来军史办一晃已有十几个年头了,他离开红旗连的十几个年头里,他下任下任的连长都已经是团长了,他现在才混了个中校主任。一想起这些,心里便风霜雨雪的不是个味。
李向明又冲马晓初说:小马,你老婆今天和这个大款明天和那个老板的在外面搞生意,你对她放心?
马晓初咧嘴一笑道:老婆这东西就那么回事,她心不属于你整天把她拴在裤腰带上也没用。属于你了,任凭她去天涯海角。
李向明琢磨一会儿马晓初的话,吸口烟,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王听了马晓初的话想到瘫在床上的老婆,一想起老婆他就想哭,他努力遏止自己不想老婆这事,可梗在他的心上不想又忘不掉,他看了看表,还差十分就九点了,九点一到他就又得跑回家帮老婆把尿喂药。
军史办真的没什么事好干,最多就是隔三差五地给曾在S军工作过的老首长老同志发一封信,继续征求他们对军史的看法,这些信十有八九会杳无音讯,他们知道这些老首长、老同志老得已经自身难保了,况且该说的该回忆的都已经写在军史里了,军史里有时会出现一些皮皮毛毛和自己印象对不上号的,但那些小事无伤大局,也没有必要在那些小事上纠缠不清,保住自己的老命要紧,玩玩气功,养养花儿遛遛鸟什么的。偶尔,这些老同志出门办事或看望老战友,途经这座城市会想起在s军的峥嵘岁月,停下来住两天。军史办的人会热烈接待,安排吃住,然后象征性地让这些老同志回忆以往的岁月,这些老同志会认真地讲述那过去的故事,炮火连天,吃树皮吃草根……忆完苦这些老同志才发现过去的那些熟人都已不在了,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已经作古,想起这些,会流下两滴清泪,然后告别已经陌生的S军去继续他们的旅行。
没什么事可干的军史办几个人,喝喝茶水,聊聊天,每周参加一次政治部的部务会。军史办本来在政治部就是编外的一个办公室,政治部的会议,大都是由主任或副主任布置其它五大处的工作,军史办的工作不用强调也不用布置,日子复日子就行了,每次开完部务会,主任都会问一下其它五大处的处长们有没有什么困难或要求之类的话,这些处长们有时会说几句,有时不说,不管说不说,主任都征求地问一下,轮到军史办的时候,主任的目光会在三个人的头上越过去。他们心里也清楚,主任问不问都一样,问也是白问。然后主任宣布散会,其它各处的人一个个都很忙碌很紧张的样子蜂拥着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军史办的三个人等别人走完了,才悄没声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老王就关上门,点燃烟吸上几口,很有感触地叹口气道:唉——这日子。
马晓初不管这日子不日子,他有自己的事要干,老婆交给他的任务,他丝毫不敢有个闪失,他清楚,股市如战场,一不留神连本带利都会卷进去。今天你还是百万富翁,明天保不准你就会是个穷光蛋。
股市信息他大部分从两种渠道得到,一是汉显传呼机,只要按一下按键,它会及时地传达出股市上涨或下跌指数,另一种渠道他从小姨子那里获得,小姨子工作的那家外资企业也参予了股市竞争,小姨子是学经济的,给外资企业老板当第三秘书,掌握着外资企业不少的信息,同时也洞察股市行情。马晓初老婆把自己户头上的股票交给马晓初管理,总是不太放心,她走时交待,不明白的事一定要多找她妹妹商量。老婆每到一处,总是及时地告诉她房间的电话号码,不管买进或卖出,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妹妹和她商量再做决定。小姨子公司的电话可直拨全世界,电话打起来也方便。
马晓初每天都要和小姨子碰个头,沟通一下信息,刚开始马晓初有些不太愿意和心高气傲的小姨子打交道,他不想让一个大男人被两个女人双重控制。一开始,马晓初总是例行公事地找她,后来小姨子不用他找了,有时会直接找上门来,或者呼他一下在什么地方等他,当然这一切都是业余时间。虽然马晓初知道不管是小姨子找他或约他,他怎么说也处于被动地位,他想违抗小姨子这种命令式的约见,可事到临头每次他又总是如约前往,他觉得小姨子身上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吸引着他,这是老婆身上所没有的。她们虽是姐俩,年龄也只差两岁,可小姨子却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受。这种感受让他愉快而又甜蜜。
小姨子约他或找他也不完全是股票上的事,大部分时间,他们在一起说一些没有用的话,山高水长天气冷暖。他知道小姨子还没有谈男朋友,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也该有个男朋友了。有一次,他和小姨子吃完冷饮,两人漫无目地的在大街上闲逛,马晓初就顺嘴说一句:你和我来往不是有恋父情结吧?
小姨子啐了他一口,他嗅到了从小姨子嘴里散发出冷饮的奶香。他没去擦脸,任那奶香在脸颊上飘散。
在办公室里,每隔一两个小时马晓初总是要把股市上的数据抄在一张纸上,不一会儿,一张白纸上已被一排排阿拉伯数字充满。
这时李向明看老王不在屋,便扭过脸冲马晓初说:小马,咱们都是一个办公室坐着,你天天捣鼓那些玩意不大好吧?
马晓初头也不抬地答:有什么不好,虽说有规定军人不准炒股票,可这股票的户头是我老婆的,我只不过是学着经营罢了,况且这也算是军地两用人才培训吧。停了一下抬起头又道:人不学点东西不行哇,咱又不能在部队干一辈子,现在地方哪个单位干不是凭本事吃饭,咱们这些当兵的,不学点专业,等到了地方还不得饿死。
李向明听了,没说什么。他又想到了自己上的“业大”,他学的是党史专业,这个专业不知以后到地方能不能用上。要是自己万一有一天转业了,没有地方要他就去中学教书,这么一想,他就想到了当小学老师的玉枝。又想到了天南地北飞来飞去的马晓初老婆,便不敢再往下想了。莫名其妙的,他此时竟有了一种悲壮感从心底里一点点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