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草原上多雨,云层低低地在头顶上悬着,雨似雾似云笼着原野。荒草横七竖八地卧伏在地上,沼泽中散发着泥烂腥味。
红军团红旗连的人只剩下十几人了,连长张兴旺走在队前,他拄着一根榆木棍,趔趄着身子,艰难地前行。脚下的泥浆不时地传出“吧叽吧叽”的声音。不一会,雨又变成了飘舞的雪花,很有情调地在荒原上飞舞。连长张兴旺听见王虹叫了一声,他转过身,看见走在队尾的妻子王虹弯腰伏在地上。他向妻子走去,队伍停下去。妻子王虹是红军团的军医。张兴旺看见妻子裤角有一缕血水正慢慢地往下流,他最怕出现的事情终于出现了。王虹已有身孕七个月了,为了王虹,红旗连已经掉队了,红旗连以前从没有过这种事。王虹脸色苍白,她转过头冲张兴旺说:我不行了,你们走吧。张兴旺望一眼草地,望一眼十几个表情呆痴的士兵。王虹又大叫了一声,终于趴在草地上滚动起来。张兴旺扔下手里的榆木棍,弯下腰,几把解开妻子的腰带,这时他看见孩子的头已经显露出来,他在心里呼唤一声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哇。王虹躺在风雪中的荒原上,她咬着牙关,脸上的皮肉在不停地颤抖,这种颤抖很快影响了全身,她已经没有气力让孩子顺利地生出了。这时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突然传来的枪声,使全连十几个人蓦然地一怔,他们知道,阻击部队已经和敌人接火了。连长张兴旺伸出手无力地在空中挥了一下,士兵们不明白连长挥手是让他们走还是让他们留下来,士兵们都没有动,木然地望着连长。张兴旺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奋力地抓住孩子的头,他双脚蹬着草地,深吸一口气,孩子在一声无力的啼哭中终于离开了母体,一股喷薄而出的污血在荒原上流淌。王虹已经晕死过去,婴儿的啼哭声时断时续。在那一瞬间,张兴旺看了眼婴儿,是个男孩。
张兴旺站起身脱下军上衣,从一个士兵的手里拿过一支榆木棍,连同自己丢在地上的那条榆木棍,分别塞进袖口里,他冲士兵摆了一下手,士兵抱头,他抱脚,把妻子王虹放在临时做成的担架上,他和那个士兵一起趔趄着站起身,他站起身来时又看了一眼地上赤裸的婴儿。他不知冲自己还是冲士兵说了句:怎么样你也活不了了,你来得太不是时候。接下来,他望着眼前的雪雾说了一声:出发。
十几个人,慢慢地向草地深处走去,婴儿又哭了一声,那声音被荒原吸得只剩下了一缕蚕丝样的单细。枪声倒清晰可辨。
荒原苍茫,人影绰绰——
未被“军史”记载的故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