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还有吗?”火帅似乎在等待下文,微微皱眉,有点好奇地问。
“没有了。”宿剑怀答,“这一招就足够。”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你的破阵妙法?你的逃生之道?”
“是的。”宿剑怀点头,另外还提出了抗议,“哎,我说,那个逃字很难听。”
哈哈哈哈~~
火帅又一次纵声大笑。
这是一种不可抑制、无所顾忌的大笑,又开心畅快,又幸灾乐祸。
就好似看到一个要跟自己拼老命的对手,正挥舞着手上的菜刀、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跑来,结果半途中却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粪坑里,跌了个狗啃屎。
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玩更滑稽的事情吗?
宿剑怀当然能体会出这其中的况味。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无须说。
因为即将要掉进粪坑的,还不确定一定会是谁。
手中长剑燃起意火,着力拍打在大鹏鸟身上。
火焰飞溅之际,大鹏亢首长唳一声,振翅巍巍,扶摇直上。
火帅泰然处之,没有一点要采取什么应对措施的意思。
只是将恣肆的笑声换作了直截了当的嘲讽:
“引动天火烈焰,化为浩然剑势?你还真当自己是神仙啊?我教教主天纵英才、精修数十载尚不能为之事,你竟狂言欲为,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哈哈哈哈~~”
“引不动天火,化不成剑势,你就准备顶着你那把破剑一头落地、活活摔死吧!哈哈哈哈~~”
宿剑怀不为所动,凝望太阳的一双眸子,在此时显得异常专注而明净。
他必须如此,因为一旦失了慧眼,就无法勘破这幻境。
他升起多高,火海的烈焰就腾起多高,根本不打算让他逃掉。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骑着一只大鹏火鸟,翱翔在天空之上。
也没有哪种凡间的火焰,能够升腾起千百丈之高。
火阵之中,千般幻象。
非洵二字,名符其实。
在这惑人心神的幻境之中,必须找到一点从真实世界中透露进来的实象,才有可能逮住破绽,绝处逢生。
这分明是朗耀赤热的光与火之域,但此时宿剑怀的眼神,却仿佛是于万年幽暗的渊洞之中,探寻一丝来自域外的光明。
非洵火阵隔绝了真实世界的一切事物,除了这一轮白日。
但,它真的是那轮永古照耀万方的太阳吗?
仿佛是为了解除他心中的疑惑,太阳之中,竟然现出了一只金乌鸟。
虽然金乌鸟的身影显得极为遥远而浅淡,但其轮廓却是生动而分明。
羽色纯黑,状如乌鸦,透金光,有三足。
最重要的,是那种天之骄物、尘外真神的非凡气度。
这轮白日,必是本象无疑。
否则又怎会有金乌居于其中?
宿剑怀此时却昂然一声清啸,在宽厚的鸟背上奔出几步,有翩然欲飞之态,仿佛要将自己意化为座下的大鹏鸟。
他双腿着力一蹬,跃离鸟身,挺剑如戟,势如流星,朝头顶上的太阳疾刺而去。
下方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旋即传来火帅的破口怒骂:“你这猪一样的蠢货!白痴!难道还想把太阳捅下来吗······”
骂声中已有掩饰不住的惊惶和虚怯。
甚至带有一丝绝望。
太阳的背面,突然有个异常虚淡的影子,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这个巨同周天的虚影,仿佛是位俯观大地的上古神君,千万年以来就寂然无声地隐藏于天穹的暗面,只是今天被这个凡人妄图刺日的举动所惊扰,不经意间,才稍稍地显现了一下身形。
若依常理,好像就只能是这样的。
但是巨影在晃动的同时,却轻轻地发出了咦的一声。
那是在万般难以置信之下、不可抑制地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化成灰,宿剑怀也会认得。
他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这是一种可以迷死人的笑意。
恬淡又凌厉,善良又邪恶,温柔又冷酷。
一个有内涵有深度的男人,只有在击败了强劲的对手、征服了心爱的女人、获得了最大成就感的时候,才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这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轮白日微微一颤,有闪避逃离之意。
可惜,来不及了。
宿剑怀的剑,像流星之芒一般,刺穿了苍穹之上的太阳。
所有的幻象,在这一刻彻底终结。
这轮太阳在被刺穿的一瞬间,下面的世界有一刹那的黯然。
接着就恢复了它的本原。
眼前的小山坳,几乎所有的面积都在燃烧着。
野草,灌木,大树,一切可燃的东西都在窜动着火苗。
或淡或浓的烟雾和烟尘,漫空飘舞。
草丛间被熏得黢黑的岩石冒出了热汗。
水沟和溪流成了蒸腾着热气的温泉。
在这片尽情燃烧的区域里,只有一棵最高的大树完好无损。
宿剑怀就站在这棵大树的下面,仰观着树上的情景。
这棵大树的树叶已经调零得差不多了,树冠上的情景清晰可见。
上面共有四个人:
焕机,潜机,砥机,纯机。
焕机手上的那盏灯笼被戳破了,里面空无一物。
灯笼上几片残破的轻纱,在秋风中寂寂地飘摆着,一如焕机脸上的神情。
潜机不再阴冷贱笑,砥机不再倨如冰峰,他们面色端凝,都在认真地瞪视着树下的这个人。
纯机断了一足,不知怎么上到这树冠的。
宿剑怀忽然想起了他手心上那些收发自如的丝线。
他原本是要逃避另外三人的追捕,如今迫于形势,却不得不与这三人共处一树,如同困于孤岛上的难兄难弟一般,看着颇有一点滑稽。
砥机如平沙落雁,率先跃下树来。
然后是潜机。
焕机的精神看着依然有几分恍惚,以至于落地的时候,竟然打了个趔趄。
他脸上大红,更显窘迫。
相形之下,宿剑怀的神态要镇定自如得多,尽管此时他在外貌上要凄惨狼狈得多。
他像是用一根大木炭雕刻而成的炭人。
而且是被灼烧了一部分的炭人。
他面色灰黑,眼睛赤红,嘴唇干裂。
背上,腿上,手臂上,大片被烧得赤红、烫得暗红的皮肤裸露着。
有的地方皮肤已经脱落,上面的肉色半生不熟,触目惊心。
孔洞密布的衣物上,依然在冒出道道轻烟。
稍微动一动,抖一抖,身上就会有火温尚存的灰烬簌簌落下。
“你很幸运,祝贺。”砥机看着他,首先说话。
“应该是的。”宿剑怀点点头,“多谢。”
人在劫后余生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产生感恩之心。
况且砥机说的确实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