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良睁眼便看见身旁的颜路。他安静的睡颜让人觉得可靠而安心,还是十年前的样貌丝毫没有改变,他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微微的叹息。他心里有些复杂,内心挣扎着,伸手将颜路的被子轻轻的掩好,嘴里的叹息几不可闻:“请让我任性这唯一一次吧。”
然后起床,半晌推门出去,有些事还得与云中君说清楚。
张良关门之后,颜路便睁开眼,看着桌子上一碗生血,神色复杂,他原本是醒着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子房说话,起身将那碗腥甜的血一饮而尽,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他,皱紧了眉头。
云中君的出云殿在蜃楼的南侧,张良绕过主楼通往出云殿。黑色的大殿给人压迫感,据说出云殿之类有许多被抓来试药的人,有人多炼制丹药的屋子,而上古的神农鼎也藏在殿中某处,不过除了云中君没人知道那鼎在哪里。
原本给嬴政炼制的长生不老之药便是神农鼎炼的,可惜最后被阴阳家掉了包,嬴政花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物力,也不过为他人做嫁,到头来不也成了白骨。
阴阳家的人都神出鬼没犹如幻影,大殿仿佛空无一人,又好像无处不在。张良看了看四周,眼神凌冽,继而淡然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云中君帮了子房大忙,子房也想做些什么,否则心中有愧。”
“哈哈哈,子房果然是君子。”身旁突然出现的云中君不动声色的打量张良,而后者也一样面不改色。
“师兄能复活,子房实在是感激不尽,云中君若是有什么在下能帮到忙的,一定不遗余力。”
“本君不过是个炼丹的术士,不曾有什么需要先生帮忙的,倒是能帮上先生非常高兴。先生手握天书,掌握天下,着实佩服不已呢。”
张良皱眉,云中君话中的意思,他总算是明白了,不过也没有点破:“子房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参破天机,云中君说笑了,不过是传闻罢了,不可信,不可信。”
“哦?原来如此。”云中君并没有追问,若有所思。
离开出云殿,张良心里越来越不安,云中君的目标原来的天书。天书一出,刚刚安定下来的天下必定又起动荡,云中君野心不小啊。虽然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反而让张良更加担心,对方一定是成竹在胸,才会那样由着他。
回到房间,看见颜路,忍不住又微笑起来:“师兄你醒了?”
颜路没有说话,眼睛看着他手上的伤口,神色忧伤。
张良下意识的把手缩了进去:“师兄你怎么了?”
“疼吗?”他微微迷离的桃花眼布满大雾,张良看着那双眼睛轻轻的叹息。
“不疼,真的不疼。”
颜路站起身,房间有个类似于楼台的阁子,他推开门凭栏远望“曾记得小圣贤庄也有这么一个地方,那时候的你每天总是很忙,大多数的时候都不在庄里,每次回来,我们都会在那里看海闲谈,我不记得许多事情,我却记得我不能伤害你。子房,如果我的存在要你的牺牲来弥补,我宁愿永远消失。”
张良有些动容,那些一去不返的日子历历在目,微微摇头:“子房是心甘情愿的。”
“其实,不用这样伤害自己的……”颜路轻声的说,他背对着张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张良心里微微有些担心,他怕颜路做些什么事情。
是夜,海上的月夜不同以往,星月微澜泛波。
张良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身旁不见了颜路,着急的披上衣服,便看见回来的颜路,白色的亵衣,披散的长发,唇角的绯色,妖冶诡异。张良低低的叹息:“你果然不是他。”
颜路微微扬眉,向他走过来,没有说话。
“那样美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伤害别人,他从来都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功名权力,他总是时刻准备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而准备牺牲自己,他宁愿一直修炼坐忘心法,也不愿在朝为官,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啊,骗不了我……”
张良闭上了眼睛,到底是什么在改变?
世事轮回,亡灵复生,原本是违背天命的,他又何尝不懂?
云中君绝不可能为了他违背天命,所以眼前的人绝不可能是真正的颜路,返魂香生死人肉白骨,他连颜路的尸身都没有,又如何谈得上复生?
所有的一切他都懂,只是有些执念放不下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有拼进全力去做的事情。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就算是复生,从死亡之地归来的灵魂,也已经不是本来的自己了。
生与死啊,就是一场轮回……
张良回过头,细长的狐狸眼流露悲伤,眼波流转,他拔出凌虚剑:“‘师兄对不起了……’”
剑刺破肌肤,冰冷的血流了下来,继而整个人都化为飞灰。
那种淡淡的香味也逐渐消失。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也曾想用三碗心头血留下这个被返魂香催生的自己内心执念的实体,把他当做颜路,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突然想起最后离开的那一天,被雨淋湿了的颜路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他这样拼命想要再见到颜路,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师兄他说“子房我喜欢你。”
张良突然想哭。
哪怕他成了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也记得自己一心想要温柔的保护我,因为不忍伤害我而选择攻击别人,而自己却有一次因为所谓的苍生放弃了他。
他要守着天书不能让它再使天下****,他做到了。
他守得住天下,却守不住自己唯一在意的一个人。
香味消散,如同那个人影一样,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