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煜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抬头,震惊地仰望着那个站在他面前之人:“叶兄……”
司徒云奇道:“旸儿与新郎官相识?”
叶旸笑而不答。
孟煜随即隐去脸上的惊愕神色,跪拜道:“臣不知是太子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司徒叶旸笑道:“原本我只是想到宫外走走,了解民情,不想机缘巧合下,竟然与你相识。起来吧。”
孟广山将司徒云父子引上主座,司徒云端起面前酒杯,向众人道:“如今储君已定,还望诸爱卿尽心尽力辅佐,来,朕敬诸位一杯。”
“谨遵圣旨。”众人呼道,躬身将各自杯中酒一饮而尽。
司徒云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今日是骠骑将军府大喜日子,诸位不必拘谨。”又命孟广山、孟煜到主桌陪同。
席间渐渐热闹起来,司徒叶旸浅引了一口酒,向孟煜问道:“孟将军的新娘可是那日丽水亭中的那位王姑娘?”
孟煜神色恭敬:“正是。”
司徒云奇道:“王姑娘?不是城中商人董如海家的女儿吗?”
司徒叶旸笑道:“父皇有所不知,那董家姑娘十分有趣,自称王四,初次见面,一桌子的人都被她唬弄了。”
司徒云大笑起来:“如此刁蛮的女子,孟将军可应付得过来?”
孟煜正要作答,只听司徒叶旸道:“儿臣想,这个父皇倒不必为孟将军担心,那女子还曾在酒楼为孟将军舞剑……”
孟煜心中一惊,不由得紧握住掌中的酒杯。
司徒叶旸望了望他,似不经意道:“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想了起来,她好似还欠着本王一支舞……”
……
新房里,董秀秀头顶红盖头,只觉得脖子酸得像断了一般,腹中也饿得“咕咕”叫,渐渐坐立不安起来,喜娘让她端坐在床边,不可妄动,可这么久过去了,她哪里还忍得下去,气得一把掀了盖头。
秋棠站在一旁的正摇摇晃晃、昏昏欲睡,一见董秀秀这动静,吓得清醒万分。
“小姐怎可掀了盖头,快盖起来。”
董秀秀索性站起身,狠狠伸了懒腰,一面捶背,一面跑到桌旁,拿起桌上糕点就吃了起来。
“我可管不了许多,不过是假成亲,快把命给送了。”她嘟嘟囔囔道,见秋棠正望着她咽口水,便将一块甜糕塞进她嘴里:“傻丫头,做什么站在那里饿肚子,快过来同我一起吃。”
主仆二人狼吞虎咽,不多时,桌上摆满的糕点便所剩无几,董秀秀终于心满意足,觉着人又活了过来。
“我同孟煜立下的字据可收好了?”她问道。
秋棠打了一声饱嗝:“早收好了,就在夫人给小姐的那一箱贴身嫁妆里头,只是……”她望着董秀秀,一脸不解:“小姐,你怎一点不担心?”
董秀秀叹了一口气:“都已出了家门,那便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我有孟煜的亲笔字据在手,想来他也不会把我怎么着。”
秋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两人又聊了起来,不知不觉,门外突然传来声响,董秀秀同秋棠一下噤了声,面面相觑,再一听,果然是有人向这边走来。
“糟了。”董秀秀慌忙跑向床边,重新坐下,抓起盖头就往头上盖,却忘了头上还顶着一个凤冠,那凤冠十分繁复,竟然勾住红盖头上的流苏。
秋棠急道:“小姐快别拽了,凤冠都要被拽坏了。”
那流苏缠得结实,秋棠实在解不开,也急得扯拉起来,两人正手忙脚乱时,房门已被推开。
孟煜身着大红喜服,目瞪口呆地望着前面景象,董秀秀半张着小嘴,手扶着头上的凤冠,惊慌地望着他,那凤冠已是歪得快要掉下来,秋棠站在一边,手里还拽着缠在凤冠上的红盖头。
众人都愣住,直至听见喜娘“哎呦”一声惊叫,才回过神。
“新娘子怎能自揭盖头?”喜娘连忙跑去,想给董秀秀收拾好。
孟煜望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在喜宴上的郁闷之情也一扫而空。
他走到董秀秀身旁:“还是我来吧,就当是揭盖头了。”
孟煜低下头,凑近了看细密流苏缠在一颗珍珠上,动手解了起来,他微微转了视线,只见董秀秀正睁大着眼睛,斜斜地望着,长睫浓密,微微翘起,时不时地扑闪一下,那眼眸乌亮,还带着一丝窘迫。
“好了没有?”董秀秀急道。
“快了。”孟煜笑道。
温热的鼻息轻喷在董秀秀脸上,她脸上噌噌红了起来。
“好了,好了。”孟煜拿着盖头,直起身,两人又饮了合卺酒,这礼俗才算暂告段落。
众人退出去,董秀秀松了一口气,周围一片安静,只听见喜烛发出“必剥”声,董秀秀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头,见孟煜正笑眯眯地望着她,便一下从床边跳起来。
董秀秀结结巴巴道:“你笑什么?别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今夜你睡榻上。”
孟煜舒服地躺了下来:“我睡床上。”
“那我去哪里?”
“你便睡在那里好了。”
“怎能让女子睡榻上?”
孟煜指了指桌上所剩无几的糕点:“你吃饱喝足,可怜我腹中空空,难道觉还不让睡好?”
“算得你行。”董秀秀气得拖下一床被子,丢在榻上,又将三张凳子置于中间:“井水不犯河水,若是越过这分界线,小心讨打。”
她扬了扬拳头,气呼呼地倒头便睡,过了一刻,只听背后一阵悉悉索索,孟煜也换了衣裳,上床歇息。
夜深了,夏虫浅声鸣叫,月光如水,朦朦胧胧地洒在窗棂上,蔓延进屋里来,喜烛已经熄灭,烛芯还荡漾着一缕青烟。
一阵断断续续地呓语声将董秀秀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雕花的床顶,一圈门围……她揉了揉眼睛……好像睡到了床上,不该是躺榻上的吗?
董秀秀惊醒,连忙低头察看自己衣裳,还好没有被脱下,她稍稍安心,想到自己被孟煜戏耍,又是气得不行。
她转头望着榻上熟睡的孟煜,正想砸个枕头过去,突然又听见一阵呓语。
“母妃……我错了,错了,别丢下我……母妃……”
董秀秀望着孟煜,月光将他的脸映得苍白,他眉头紧皱着,双手微微抬起,在空中挥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无力阻止它从指缝间溜走。
“母妃……”孟煜喃喃道,声音渐渐消失。
……
这一夜,董秀秀没有再睡得沉,天微微亮,婢女便在外头叩门:“公子,少夫人,还请起来了。”
听见不远处有动静传来,董秀秀赶紧将自己埋进被子。
孟煜坐在榻上,望着床上的一团,心中暗自好笑,向门外喊道:“先下去吧,等召唤再进来。”
“是”
又过了一刻,等到孟煜穿好衣裳推门出去,董秀秀赶紧“一骨碌”地从被子来爬起来,召来秋棠为她梳洗。
一切收拾妥当,董秀秀跟在孟煜后头,由抄手游廊到前院正屋去给公婆请安。
孟广山缓步走来,他也不吭声,面色有些阴沉。
“爹,喝茶。”董秀秀向孟广山奉上茶水,只觉得孟广山神色严厉,也不敢多看他。
孟广山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嘱咐了几句,便让董秀秀回房歇息。
董秀秀犹豫一阵,轻声道:“儿媳还未向婆母奉茶……”
“无妨,回去吧。”孟广山淡淡回道,令孟煜随他去书房。
偌大的堂屋一下空荡起来,只剩下董秀秀同秋棠不明所以地站着。
秋棠小声道:“小姐,我们还是去将军夫人那里问候一声的好。”
董秀秀想着也对,毕竟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上两年,若是不小心失了礼,往后日子不定好过,她向门外候着的仆从问了李氏所在。
“夫人应是在佛堂。”仆从支吾道:“少夫人还是不要去的好?”
“为何?”董秀秀奇道。
那仆人吞吞吐吐也答不上来,董秀秀不耐烦地越过他,七拐八绕地向佛堂走去。
……
书房里,孟广山来回踱步,半晌,一脸凝重地向孟煜道:“昨日那司徒云父子前来,应是别有用意,殿下是如何认得司徒叶旸的?”
孟煜在椅上坐下,将经过告诉了孟广山:“比起司徒云,那司徒叶旸对我更加怀疑。”
他抚着额头:“董秀秀在酒楼舞剑之时,雅阁里除我之外,还有张乔等一众人,并没见到司徒叶旸,他定是派人跟踪了我,而在丽水亭中的初识,怕也是司徒叶旸早已安排好的。”
孟广山猛地一拍桌案,低声怒道:“乱臣贼子,如此嚣张……”
他努力平静下来:“那司徒叶旸也认得董秀秀?”
孟煜不作声。
过了一刻,孟广山又缓缓道:“当初我向董家提亲,想的是董家财力丰厚,于殿下夺位有利,且董家家世简单,与朝中并无过多牵扯,日后殿下登基,以她的家世,册封个妃子也就行了,但若因她而节外生枝,便得不偿失了。”
……
再说董秀秀到了佛堂门口,只见佛堂大门紧闭,董秀秀四下观望一阵,莫名有些紧张,她轻轻叩了叩门,一个半老的仆妇开了门。
董秀秀连忙道:“媳妇董秀秀前来向婆母请安。”
“原来是少夫人。”那仆妇向她行礼:“请稍候,我进去通报。”
董秀秀从门外向里望去,只见那院中无一株鲜花,唯有一丛一丛的“湘妃竹”,那竹上满是褐色斑点,如同洒上血泪一般。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过了一刻,那仆妇便出来了,一脸为难地向董秀秀道:“夫人身体不适,还请少夫人回去吧。”
不等董秀秀再开口,那门便关起来。
“这将军夫人真是奇怪。”看自家小姐刚过门便看人脸色,秋棠不禁气恼起来。
董秀秀也是疑惑不已,想起夜里孟煜口中喊着“母妃”,愈发一头雾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