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还是一派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模样,到了中午却变得沉闷幽晦,暝云低低地垂压着大地,没有一丝风,就算窗外满园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跑进钱研的眼里也是一片无比荒凉萧索的景象。
不过她也顾不上景美还景烂,眼前的美食珍馐就足够让钱研什么都不去想,专注地吃着第三碗白米饭。
舒竹坐在对面,又是愁容又是喜色地看着面无表情、大快朵颐地妍姐姐。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失忆后性情大变的女人,要不是为了能够顺利活到这里,她肯定不会和大伙一块儿计划丢下忘记规则的钱研,可是万万没想到,景清为了她选择留下等待消亡。
已经是第四碗饭了,钱研的表情越来越冰冷,还时不时用杀人的目光瞟坐在对面心事重重却故作轻松的少女。第四碗饭神速般扫个精光,钱妍猛力放下碗筷,力道之大吓得方桌抖了三抖。
“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还不给我解释清楚!”钱妍瞪着冷汗直冒的舒竹,根本不去掩饰愤怒,巴不得连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一团火,烧光这里才好!
“你在等我解释?”舒竹不敢看她,结巴了半天才说出话。
“不然呢!你以为我连吃四碗是做甚!”
“难道不是饿了吗?毕竟在围墙里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舒竹缩起脖子,委屈地说。
“对,围墙!”钱妍的怒火要烧穿脑门了,瞪着的眼珠子差点脱眶,“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被呂会掐死了吗?怎么到这个鬼地方来了!我怎么也来了!”
“妍姐姐,请冷静。”舒竹心虚,端起空碗又添满,毕恭毕敬地献给盛怒的钱妍。
钱妍一巴掌将碗打飞,上身越过桌面抓住少女的领口——“少跟我装相!”
舒竹这回真吓到了,扯起哭腔解释道:“不是我不说,是等大家聚在一起再告诉妍姐姐比较好。”
“大家?除我你以外的五个人都在这里吗?”钱妍松开舒竹的衣领,脸上的狰狞逐渐抹平——如今万物已经面目全非,但她心中还是记挂着一个人。
冰雪聪明的舒竹自然明白钱妍这句问话的含意,但是无法告诉她想听到的答案——“只有我们六个,景清不在了。”
钱妍绷紧的神经徒然间断了,无力坐回椅子,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或许……或许他马上就会来的。我死的时候他还没死,等他死了不就来了。”
舒竹悲切地看着她,“只剩他一人,谁去杀死他呢?”
沉闷、幽晦的正午,注定会迎来更加阴郁、愁绪的下昼。钱妍半躺在舒竹厢房窗边的床榻上,手肘支在窗台,双手托住下巴,痴痴呆呆地望着外面。和舒竹的谈话在她最后那句问题中莫名其妙地结束了,钱妍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是突然间不敢问下去。舒竹见她没说话了,战战兢兢地为钱妍换上一身麻衣孝服,说:“等下我和高阳去娄老君那里,妍姐姐和我一块去。等到了那边我们六个聚在一起,把什么都告诉妍姐姐。”
申时六刻,舒竹和几个看上去贵族模样的人乘上各自的轿子,浩浩荡荡地去往娄老君的贺府。钱妍心不在焉地跟着舒竹坐上轿子,轿厢晃悠悠地升起,没一会儿就出了高府的大门,掀起轿帘,窗外山清水秀,草木悠悠,一望无际的农田翠得晃眼,一不小心就让人陷进去。可钱妍很清楚一切都是假象,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比围墙里轻松。
到达贺府,娄老君派来迎接的人引领这一队轿子从西角门进入,走完一条长长的巷道,就要白色细沙铺就的轿厅。舒竹拉着钱妍最先钻出轿子,低头弓腰往后躲,等一丑陋佝偻的老者和一貌美窈窕的妇人从最大轿子里出来,搀扶着走进内院后,她们才敢站出来。
舒竹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对钱妍悄声说:“那个体貌丑陋的老家伙是高府大老爷高阳,也就是我父亲,和他挽在一起的是继室惜玉,我母亲。”
“啊?他们就是你父母?”钱妍终于从浑噩中惊醒。
“当然不是真的,是这里的。”
等高府二位大佬步入内院后,一名翩翩少年跟了上去。舒竹边慢腾腾地走边悄声介绍:“那个少年郎是高阳和惜玉的长子高离,也是我的同母兄,他有个双子妹妹舒兰。”
“你们在聊什么?”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钱妍耳后传来。她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见一位温婉如玉的少年公子。
这少年公子的年纪应该比舒竹大不了多少,肤白俊美,稚气未脱,笑起来更是可爱。他身穿灰白孝服,腰缠宽白布带,束发的也是一水的白布条。
“徐老妇总说舒竹欺负你来着,没想到你两关系这么好。”他的声音非常耐听,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这位是大少爷高戈,高阳的嫡长孙,大爷高文和妻王氏的独子。”舒竹立刻趴在钱妍耳边小声说。虽说高戈辈分比舒竹低,但年纪较大,所以从来直呼舒竹的姓名。
原来是大少爷。虽然和自己没半点关系,但既然到了等级森严的古代还是讲点礼貌比较好。钱妍暗暗叹气,费了好大劲才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柔柔道:“见过大少爷。”
高戈见钱妍这般娇弱的模样突然有些脸红,张嘴还要说话,却被走在前头的高离唤住:“高戈兄,快跟上了,待会大父要是寻不到你又要念叨半天。”
高离辈分也比高戈大,年纪却小一岁,人后总称高戈兄长,同时自降辈分称高阳为大父。他唤完高戈,看到自己的亲妹妹,便不似刚才的好态度——“蠢竹子,快跟上!”
舒竹眉头一跳,等高离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说:“等着,我一定杀了你。”
高戈也见落得有些远了,行如流水地牵起钱妍的手,亲切笑道:“快走吧,不然要挨骂的。”
钱妍傻愣愣地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年郎,没有抗拒,被他牵着朝前快步走去。舒竹更是目瞪口呆,被这突发状况搞得措手不及,跟在后面没走一段路程又被另一人赶上。
石未冬也对钱妍和高戈的举动有些傻眼,待和舒竹并肩后小声问:“这是几回事?”
“管他几回事,只要钱妍别动心就好,姊夫他弟。”
“能别这样叫我吗,就叫名字。”石未冬哭笑不得,他现在身份最是复杂——高阳和亡妻李氏的次女,二姑奶奶高茜的入赘夫君,石春来的弟弟。
“这关系我可绕了好久才想明白。不过明明是你哥入赘,你为什么也跟着来了?”
石未冬呵呵傻笑两声,无奈道:“我们说点别的吧。我在高府的地位太尴尬,不好办事。钱妍是个丫鬟,更不好办事。所以今后只能靠你了,就像干掉你亲姊舒兰一样,把他们统统干掉。”
舒竹昂起下巴,又是骄傲又是不屑地说:“她才不是我亲姊!”随后小声问:“你说我杀死舒兰有没有露出破绽?”
“我看很好。——舒兰在井边梳头时不慎掉入井中溺亡。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她亲妹头上。”
舒竹还是不放心,焦虑的眼睛渐渐聚焦在前面的钱妍身上,“我看还是得靠她。如果她也听到那个声音,肯定会帮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