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不算,你还是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想活命就自己来,我也没说不给他治,我就不明白,来一趟又那么难?”
“那您去一趟有那么难?”
“我还有别的病人,很多。”
林孝珏跟小厮也说不通,直接进了一家店铺,人一进去里面出来的伙计就把门堵上了。
小厮眼巴巴看着关闭的门,头垂下去,喃喃道:“这小姐心肠怎么这么狠。”
“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狠?十三再不请大夫,就不行了,早上连眼睛都没睁开过。”薛家主人内室,薛夫人屁股一半搭在炕沿上,脚沾着地,手帕擦着泪,呜呜哭诉着。
跟她一炕桌之隔,同样姿势坐着的薛大人厉然一拍桌子:“慈母多败儿,是他不肯去医治,人家大夫也不肯来,我要想什么办法?”
薛夫人抬起头看着丈夫,哽咽不停:“趁他现在沉睡不醒,咱们把人送到那位周小姐哪里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薛大人怒道:“万一他醒了之后闹腾,我的脸不是要全都被他丢在东华大街了?”
“是大人的脸面重要,还是十三的性命重要啊?”
薛大人声音一冷:“这脸面是薛家几代人积累下的名声,跟辅宛他们闹腾的那天,我没有打断他的腿已经是对他疼爱了,也是看在要科举的份上,可如今科举就剩下五天,他给我病了?一到关键时刻泄了气,没出息的东西,你再看他那样子,是对那医女念念不忘的,他还想着毁亲呢,就算救好了也是个祸害,我不如让他病死了算了。”
薛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大人,那是您亲生的儿子,您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您就这么一个儿子,生病也不是他想的啊。”
薛大人哼了一声。
薛夫人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了,低着声音道:“孩子小的时候,大人和公公说慈母多败儿,嫌我管不好孩子,就放在公公身边养,养的连娘都不认得,孩子大一点,读书也知道刻苦,不过是看别的孩子有桃木剑,想要一把桃木剑,也被大人打的胳膊差点断了,养了半年才能拿笔。孩子淘气,大人责罚,不让我求情,不让我心疼,我以前也都依了,可他现在是要没命了。”她一开始声音空洞,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突然看向薛大人:“大人,十三他已经很听话了,一切都是公公跟您在做主,您这一次就不能宠着他一回吗?”
薛大人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也不喜欢那个周小姐,一个姑娘家当三姑六婆,成什么体统,不来更好,免得玷污了我家的门槛。”
“不来十三就没命了。”
“你闭嘴。”
“我闭嘴也是如此,别的大夫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周小姐愿意给十三医治,您就舍一次面子不行吗?”
薛夫人向来温顺,如此顶嘴还是头一次。
薛大人呵斥薛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小厮来报:“大人,夫人,福宛郡主求见,说是来探视公子的病的。”
薛大人并不喜欢辅宛:“她来做什么?”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薛夫人见丈夫黑着脸,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问道:“大人是要去见郡主吗?”
薛大人回头哼道:“我家的好名声都被这些个女子败坏了,我把她挡回去。”
薛夫人吓得一脸煞白,拉住他的袖子;“那是贤王的爱女,您不能不给人家留情面,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她自己都不要脸,我怎么给她留?都追到家里来了,上次因为她,董家差点退了亲事。我薛家诗书传家七代入,还没发生过悔婚这样的事。”薛大人越说脸越黑;“我去把她打发走。”
薛家家规森严,男子娶妻不到四十无子不得纳妾,家族人订下婚约除非对方死亡获罪,否则任何事不得悔婚,这也是为什么薛家一直受人尊敬的地方,有规矩,重情义。
薛夫人想着辅宛跟薛世攀的事,是对薛家有不好的影响,又见薛大人脸上都要下黑雨了,放开手不敢再劝。
不过怕薛大人伤了辅宛的面子,她也没有任由薛大人自己去,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可两个人到了前厅的时候,辅宛却已经不在了。
薛大人瞪着眼睛问着伺候的丫鬟:“不是说辅宛郡主来了吗?人呢?”
丫鬟低着头屏气敛息道:“郡主到厅里打个转,直接就去找公子了,奴婢让她稍等一下她没理。”
薛大人听了不由得怒由心生:“这还了得。”他回头看着薛夫人:“这是我薛家,不是他们贤王府,怎敢私自去见我的儿子?”
薛夫人见他转身要去找人麻烦的样子,双手一拦抱住他:“大人,去都去了,十三病着她可能只是关心想看看,您别节外生枝,坏了两家的和气。”
“你还拦我?”薛大人举起手来,想想有下人在场,一甩袖子放下来。
薛夫人白着脸一抬胳膊:“你们都出去。”四个伺候的丫鬟低着头迈着无声的急切步子匆匆而出。
他们一走,薛夫人战战兢兢的看着薛大人:“大人,郡主也没有恶意啊。”
薛大人想了想叫来门口伺候的贴身的下人;“去盯着公子那边,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福宛带着黑白二虎径自闯进薛世攀的卧房,薛世攀却躺在一床一点反应都没有。
福宛手撑着床边俯身去看他,只见面容枯槁唇色全无,伸了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呼吸都很微弱了。
福宛脸色一沉心中一颤,伸手去推薛世攀的肩膀:“十三,不能再睡了,你快醒醒。”
白虎想了想,回身到桌上倒了一碗茶水,摸了摸递给福宛:“温的,淋到薛公子脸上试试。”
福宛用指尖沾了茶水,小心翼翼滴到薛世攀的嘴唇上,然后又推了推:“十三,十三,醒醒。”
薛世攀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好久才认出是福宛,他又闭上眼睛:“是你啊,你怎么来了?”语气难掩失望之色。
福宛轻拍他的脸:“你醒醒,我带你去找清野治病。”
薛世攀迷迷糊糊道:“她是林孝珏。”
福宛道:“她不喜欢人叫她林孝珏。”
“她就是。”
福宛听他言语中带着怒气,和气声道:“我带你去找林孝珏,你不能再挺着了。”说完让二虎去扶人。
薛世攀倏然瞪大了眼睛:“你敢带我去我就立即死在这里,要来也是她来看我。”
二虎停下手看了福宛一眼,福宛一个手势让二人退下,然后站直了身俯视着用眼睛仇视着她的薛世攀“何苦?”她道:“她要救人,现在外面已经乱了,有本事的人家足不出户,剩下穷苦百姓要谋生却又冒着染病的风险,得病的大多数这样的人啊,他们没钱没条件,她再撒手不管,那些人要怎么办?”
薛世攀自嘲冷笑:“难道我还比不得那些布衣贫民?这若是兰君垣……”反胃欲呕的声音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福宛让二虎搬来痰盂,看他吐完,然后喂他茶水。
薛世攀用尽全力将袖子一拂,将茶碗倾翻在地:“我不用你假惺惺,若不是你,我跟她之间也不用闹得这么僵,你不是关在家里不出门吗?现在也不用为我冒险,回你的贤王府吧,我不想见到你。”说完闭上眼睛。
黑虎忍耐不住,攥紧了拳头道:“姓薛的,你别不识好歹,我家郡主顶着王爷和王妃的责骂屈尊降贵来看你,小姐打官司那么重要的事她都没出门,你还不知道郡主多重视你吗?你还想怎么样?”
薛世攀闭眼冷哼:“她自找的。”然后将身子往床里一翻,给三人留了个后背。
黑虎拳下去要打人,福宛急忙拦住了,道:“他生着病,心情不好,你别惹他了。”
“郡主……”黑虎提了口气,哎了一声将身子转到一边。
福宛回身依然声音柔和道:“十三,你要如何才去治病?”
“我死都不回去的,这是气节,若连这点气节都没有,还不如死了。”
“那她真的不肯来呢?”福宛声音低下去:“你也明白吧?她也很倔强,不会对任何人屈服的。”
“那就是天要亡我。”
薛世攀喃喃道,然后声音又变得清冷:“你走吧,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赶上来,你走吧。”
白虎见福宛明显一恍惚,瘦的尖尖的小脸也白了。
白虎扶住福宛:“郡主,咱们走吧。”
“十三,你很想让她来给你看病对不对?”福宛看着薛世攀的脊背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薛世攀身子蜷了蜷,没置可否。
福宛忽然一转身,白虎叫上黑虎,然后二人分别护在福宛左右,白虎看福宛一副凛然的样子,心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轻声问道:“郡主,您这是要……”
“我去找清野。”
果真如此。
二虎相视一眼,白虎道:“郡主,您这样是让小姐为难,在家的时候王爷不是都说了吗?小姐不是托词不肯给薛世攀医治,是真的走不开,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她能撇下那头来这里吗?”
“我去求她。”
白虎心想,以小姐跟郡主的交情,兴许会答应郡主的要求,但这不是正强人所难吗?
黑虎心想的是,万一郡主去求人也不来呢?
二人想着异口同声道:“郡主,为了薛世攀值得吗?”
值得吗?
三人此时已经走到房门口,福宛莫名停下里,她回身往薛世攀的卧床放下看,因为中间隔着家具屏障,已经看不见人的样子了。
她蓦然一笑:“不值得。”
不值得,福宛自己很清楚不知道,所以在飨悦楼里,她见到林孝珏说明来意的时候,林孝珏什么都没说,只问了她一句;“为了薛世攀,值得吗?”
“不值得。”福宛跟林孝珏相视而立,她笑的灿烂:“这世上如果所有的事都是因为值得才去做,那就没有感情这回事了,就都是交易。我知道我这样让你很为难,我只能说抱歉,但请你去见他吧。”
林孝珏想了想倏然笑了:“郡主是性情中人啊。”
“饮食男女。”
林孝珏喊着在一旁听着的二虎:“去找我的丫鬟拿药箱,我跟郡主去。”
三人听了皆是一愣,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以为要说好多话呢。
福宛朝林孝珏鞠了个躬:“谢谢。”
林孝珏摆摆手:“你我之间,这谢就算了吧。”
白虎道:“那我跟黑虎代郡主谢您。”
林孝珏看着二人笑了笑:“好的,那我要说不客气吗?”
气氛被她这一句话说的,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但福宛知道,经过这件事,她跟林孝珏直接,好像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单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