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愚的家虽然也在前门附近,但是平民区,是一座四合院,街道有小孩玩闹,还能听见邻家墙里妇人的欢笑声,但周家门前却很安静。
周愚打开大门请身后的三人先走:“这就是寒舍了,家中只有小生跟老父二人,三位请进。”
林孝珏笑呵呵伸出手:“爹先请。”
他不请其他三人就不动,周愚无法,也就不尽主人的客套了。
四人鱼贯进了周愚家的正房,这时就听厅里传出声音:“儿子,是不是你回来了?”
周愚道:“爹,家里来客人了。”
说着他就带人进到厅里。
周若山本坐在椅子上喝茶,茶水刚入口,看见来人还没来得及咽,这时就见儿子身后闪出一个相貌清冷的女孩子,看着他突然一跪:“爷!”
周若山一口温茶全都喷在砖地上。
“咳,咳,咳……”他噎的起不起腰来,但还是招着手叫儿子。
周愚赶紧走过去给他顺着气:“爹,爹你没事吧。”
周若山终于缓上一口气,看着他指着门口跪地的女子:“这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孙女。
周愚面露无奈,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这姑娘脑子不好,叫什么您答应就是了。“
哪能占人家这种便宜呢?周若山瞪儿子一眼,然后站起身走向门口:“姑娘有话好好说,快起来。”
林孝珏却开始给他磕头。
周若山差点站不稳,我的天呐,赶紧过去扶人:“姑娘,姑娘,你快起来……这可当不起。”
林孝珏搀着祖父的胳膊就势站起,然后笑呵呵的看着周若山:“爷,我回来了。”
周若山一闭眼:“……”我的天呐。
兰君垣赶紧拉拉林孝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心急。
林孝珏蹙眉看他一眼,想了想然后推着周若山回退两步,又按他坐回到椅子上,道:“爷,这次我回来,还要告诉您一件事,今年的大衍试,您不能参加。”
大衍试,跟春闱同时节的科考,不过科考范围很小,主要是阴阳学,阴阳学被君子不齿,考生也不多,考过了也不会到什么热门的部门去,只是可以直接到钦天监任职。
周若山坐在椅子上无比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眉目如画,面向冷淡,却对他无比热情,再看衣着,一身鲜红的锦缎,不是什么普通的姑娘,应该是个官家小姐。
他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给她坐:“小姐稍等,我与犬子说几句话。”
林孝珏刚找到祖父和父亲,心情有些激动,脸上还是很开心的样子,朝他点点头:“您就去嘛。”
周若山也不管厅里还要两个贵客,拉着儿子就进了内室。
先不提他们一走厅里三人如何,只说二人到内室之后,周若山心急的拉过儿子,让他跟自己一样,透过内室的门窗看向厅里坐着的女子。
“这女子相貌不凡,非富即贵,她怎么会来咱们家,又知道我要参加年后的大衍试呢?”
周愚又怎么可能清楚,他一边眉毛竖起,若有所思的道:“要不然,她真是我女儿?”然后看向自己的父亲。
周若山:“……”上去给他一个暴栗:“你先娶媳妇再说吧。”
周家父子二人躲在屋里不出来了,兰君垣看林孝珏坐在别人家的厅里,表情越来越严肃,其实她平时是个脸不会笑的人。
兰君垣心中揣摩,是不是这会清醒了呢?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拉起她的小手。
福宛还在门口看着呢,顿时用手捂住了嘴,然后又四顾看看,确定是私人住宅没有人,这才回过头来。
心道,就知道你们两个有奸情。
兰君垣很温柔的看着林孝珏,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改天再来看他们?”一弯嘴唇,想逗她开心。
林孝珏道:“大衍试,祖父算对了,白虹贯日,从此入了钦天监为官,而后步步高升,位极人臣,最后我家,家破人亡,所以此生,我要守着他,再不让他参加,大衍试。”
因为大衍试而入仕途,自此平步青云,若是真的,说明刚才的家主十分厉害啊,兰君垣沉吟一下道:“可今日距大衍试还有三个月,你不能就一直坐在这啊。”
林孝珏形容一滞,那她怎么办?她摇摇头:“可我,再不能让周家,重蹈覆辙。”
周家,这家人姓周,兰君垣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周这个字了。
她揉着他的手,温和的笑:“都过去了,你又回来了,周家再不会重蹈覆辙,而你现在不光是这家的女儿,还是周家小姐啊。”
周家,周光祖的家,她还是周家小姐。
兰君垣见林孝珏脸色柔和了一些,继续道:“还有,这家这位少爷还没成亲呢,你天天呆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他是你爹,可别人不知道啊。”
是啊,娘还没出现呢。
林孝珏低头看着兰君垣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有点明白了。
兰君垣心里提着的担心卸下一些,然后慢慢站起道:“我们回去,还要去看新宅子呢,这里交给别人守着,要么我的人,要么你的人,他们都忠心耿耿,保管周氏父子参加不了大衍试。”
林孝珏抬头看他目光带着坚定,像是在对她许诺,是,兰君垣答应他的事就一定会办到的。
她目光终于柔和下来,低声道:“你不知道,我祖父入仕途,根本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更不是为了家族事业,他为的东西,你很难猜到,所以很难看住他。”
天下熙熙皆为名利,不为名不为利那他当官为什么?
兰君垣被她说的挺好奇,眼睛一眨:“那他到底为了什么?”
林孝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一个问题:“你可认得一个人,黑衣宰相,道衍法师?”
兰君垣眼皮一跳,一下子把林孝珏拉起来,诧异问道:“你说的是皇觉寺那位?”
林孝珏点点头:“他为了什么,我祖父,就是为了什么。”
“大师,那您,是为了什么呢?”
皇觉寺山顶的小屋子里,炉火通红,茶气袅袅。
一个身着黑色锦缎长袍的男子跟道衍面对面跪坐着,他们面前的小方桌上摆着的是一盘刚入局的棋盘。
男子问着问题,道衍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男子忙放下棋子,关切的看着道衍:“大师,您病了?”
道衍吸吸鼻子摇摇头:“一想二骂三叨咕,有小兔崽子骂我呢。”
男子:“……”
道衍说完抬头看眼前的男子,十八九岁的样子,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漆黑的丹凤眼,悬鼻笔挺,红唇微薄,还有一张极有棱角的脸。
哈哈笑道:“传闻四殿下三年都没睡过觉了,怎么看着还如此年轻俊朗呢?没有一丝疲惫。”
四皇子抽了抽嘴角:“大师,可能是因为我今年才弱冠的年纪。”
道衍想了想,然后哈哈大笑。
他笑了一会,四皇子落了一颗棋子,然后似漫不经心的说:“大师,我去了五台山求道,但还是睡不着,所以回来不曾进城就来找大师,不知大师可有法子,给指点迷津一下。”
道衍见他聪明的没有再问自己为何不留在朝廷,掐指算了算,然后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那些老和尚都说众生的苦皆来源于七情六欲,我虽觉得他们像是在放屁,但这次屁放的很有味儿,七情内伤,人患百病,殿下与其等着我为您指点迷津,您不如请个高明点儿的大夫,您这睡不着觉不是苦,是病。”
四皇子:“……”他知道是病,就是治不好。
道衍见四皇子只是微笑一下,眼皮都没动,又哈哈大笑起来:“殿下不信老和尚?好吧,我夜观星象,掐指这么一算啊,能治好殿下病的大夫就在城里,若缘深,明日就能见到。”
四皇子眼睛一亮:“大师此言当真?”
道衍笑着摇头,提起一颗棋子:“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说完便按在中天上。
四皇子被吃掉四颗棋子。
他愣了愣,然后摸起棋子想着下面的步骤,这时房门传来轻缓的拍打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也传进来:“殿下,贤王府的人知道您回来了,在前殿找您。”是四皇子的贴身侍卫。
四皇子想棋的步骤被打断,抬头看向门外:“是叔父的人,他们要拿西域进宫的药膏,你知道在哪,给他们吧,本宫正更大师下棋呢,别打扰大师的雅兴。”
侍卫说了声是,门外就没人了。
四皇子回头继续想棋。
道衍拇指肚扶着光滑的棋子,看着四皇子思考的样子笑了笑:“既是贤王殿下的人,四殿下要不去忙吧,我有师侄,他很好玩,也能陪和尚我下棋。”
四皇子忙抬头致歉:“大师误会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那堂妹,也就是福宛郡主,大师应该听过的,又惹祸了,不知道把哪个女孩的脸碰到了,怕留疤,所以叔父求药到我这里,并不是叔父找我有事,都是琐事而已。”
道衍点点头:“原来如此,郡主真是淘气,那一会和尚给殿下介绍我那师侄,哎呀,可好玩个人了……”
四皇子也听说道衍法师有这么个爱好,来人就炫师侄,笑着点点头:“久仰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