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针落可闻,二人保持一盏茶的安静,最后还是林世泽先开了口。
他声音轻轻的:“你能确定,那丫鬟已经死了吗?她不是跑到别出去了没回来。”
林孝珏一动不动,声也没有一个。
林世泽声音更轻了:“那她有没有什么家人,咱们拿些银子出来,好好安置他们。”
林孝珏忽然开口:“把我的丫鬟,放出来。”
林世泽一愣,想想道:“你不肯放下剑,我怕你再杀人,那丫鬟先留在我那里,等你想通了,我便把她放出来。”
“把我的丫鬟,放出来。”林孝珏重复一声。
林世泽蹙眉:“你怎么这么犟?丫鬟丫鬟,我是你亲爹,难道我会害你吗?“
“把我的丫鬟,放出来。”声音越来越嘶哑。
林世泽透过昏暗的窗口看着里面的女儿,她还是一身血衣,脸上血祭犹在,唯目下露出两行白皙的肌肤。但尽管如此邪恶,可她大大又水灵的眼睛依然清晰可见,是那么幽黑有感情。
他心下一软:“那你答应我,不再杀人了。”
林孝珏摇摇头:“我周氏医女,有仇必报,不过我方才没杀光,你们,现在就不会,再动手,把我的丫鬟,放出来。”
林世泽怒道:“你是姓林的。”
里面人没有出声。
林世泽大口呼这气:“你是不是看准了我不敢处置你?”
里面人依旧没有出声。
林世泽道:“若不是你有婚约在身,我立刻将你关到庄子上,让你一辈子不能出来。”
林孝珏眼睛一立:“把我的丫鬟,还给我。”带着喊的。
林世泽立即冷了面孔,他道:“我来是要告诉你,若是你那丫鬟真遇到了不测,也不是你妹妹所为的,与任何人无关,只是个不幸的事故,家里养了一直恶犬,平时很老实,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疯,下人也忘了看住它,可能是它……”
屋里的人厉声打断他:“我要我的,丫鬟。”
林世泽一闭眼,无奈叹口长气,转身走了。
窗户又被关上,铁链子的声音在一处传来,林孝珏抱着剑冷冷的盯着窗口,倏然间泪如雨下。
午饭的时候下雨下的更欢实了,陵南端着一碗粥来到小姐眼前:“小姐,喝点吧。”声音嘶哑到如她刚下山的时候。
林孝珏久久不动的眼珠终于恢复一些生气,她看向陵南:“他们,放你回来了?”
陵南呜咽痛哭,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姐,咱们现在不能给周一报仇,林孝瑜和少施兄妹都不是奴才,杀人是要偿命的。”
林孝珏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就差那么一下,我生平杀人就那么一下,从不犹豫,可当我的剑指向林孝瑜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周一在看我……就差那么一下。”
一行清泪又从她的左眼流出。
陵南泣不成声:“小姐也别怪老爷,老爷还是向着您的,若是他不管不顾,咱们也就完了。”
林孝珏不置可否。
陵南道:“起码他没有将小姐关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去,还让小姐回到院子里,也没苛待小姐,只是锁了门窗而已。”
林孝珏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依然不置可否。
陵南见劝不动,慢慢站起来,又端起碗:“您喝点吧。”
林孝珏摇摇头:“喝不下。”
陵南的眼泪再次涌出来:“小姐您别难过,周一若是知道您这样,也会不安的。”
林孝珏淡淡笑道:“我不难过。”
陵南无法再看小姐,想到周一早上还在闹笑话,她十六岁,却不知道女子是要来月信的,因为没人叫她,在山上,她跟小姐相依为命,受了百般苦,可都傻傻的笑过来了,她看重吃喝,最看中小姐,她以为自己快死了,哭着跑向小姐屋里大哭,说怕是见不到小姐最后一眼,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越想越悲痛,这些不敢也不能对小姐说,陵南忙别过头去:“不难过您为什么流眼泪?小姐……”抑制不住情绪,趴在小姐腿上痛哭起来。
林孝珏眼一片水雾,更什么都看不清了。
主仆二人什么话都不交流,就是无声哭泣,也不知道过了什么时辰。
陵南忽然听到窗口一串铁链响声,知道是有人来了。
擦擦眼泪站起,忽的头晕目眩,她闭眼休息两个呼吸,在睁开眼才好些,可这世界像是要灭亡了一样。
四周阴沉沉的,只有窗口那里依稀传来一束浅光。
她眯眼扫过去,眼睛倏然睁大。
“路遥……”陵南咬着牙齿:“果真是你捣的鬼?”
路遥一张俏脸不阴不阳的看着她,冷声道:“你们日夜防我,为何还让我钻了空子?”
陵南一下子冲到窗前,可惜小窗挡住了她的手,不然她要将这个人的心掏出来看一看,她恨声问道:“周一呢,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路遥看着林孝玨的视线被阻断,仇恨的目光便直视陵南,她冷冷笑道:“还不死心吗?姐姐不是看到了她的参骨了吗?”见陵南一个劲的摇头,她哈哈大笑:“你们猜到的,看到的都是真的,周一她……”语气一顿,隔着窗子朝陵南吐了一口气:“被狗活活吃了。”
陵南痛苦的抓住窗框,整个人向下堆萎。
路遥渐渐看见林孝玨模糊的血脸,还有那双总是乌溜溜像是要将人心看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方向。
她习惯性的退了一步,又一想,此一时彼一时了
她上前一步笑道:“我的小姐,你小姐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痛快极了?”
林孝玨眼皮连动都没动一下。
路遥有种错觉,她此时癔症又犯了,根本心中无人,又一想,不会,她那样都是装的。
咬着牙道:“你平时杀人不是很痛快吗?长剑一挥,就是一个人头,你从未想过别人家人的感受吧?更没想到今天的报应吧?”
林孝玨目光依然呆滞。
陵南的脑袋突然窜上来,她怒道:“小姐既然做得出快意恩仇,今天就不怕你来奚落 ,我与周一就算为小姐死也没有遗憾,我家小姐杀了人,我们被杀,一报还一报,我们心里早有准备,更不会怨天尤人,只恨没早看清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路遥眼睛眯了眯:“你们防我一直跟防贼一样,不是你们没看清,是你们的好小姐,自认为可以掌握别人生死,目空一切,她算准了我什么都不敢做,所以对我如此,我就偏要让她疼。”
“路遥你说这话违心不?小姐对你从没防备,若小姐真心防你,你以为你会得逞,她敞开心包容你,是你自己不肯进。”
路遥心中一疼,想到她捏着她的下巴,很很铁不成钢的对她说:“不要逼我,我不愿为难女子。”
路遥暗暗摇头,那都是她收买人心的伎俩。
她冷笑道:“周一,周二,你也有顺序,周三,可我跟她一起从山上来,她跳过我不肯给我一个排行,这算什么接纳,你少来唬我。”
陵南可怜的看着她:“你自己心存芥蒂,还有怪别人,你扪心自问,你在周家过得如何?若不是小姐保你,你现在沦落到哪里了?你处处怨怼小姐,小姐对你又如何 ?她讲医理可曾背过你?她发银两可曾少你一分,你在大街迷了路,若不是她说话,怎么请得动兰公子?别人对你的好,你看不到,你只能看到她的不好,你还让小姐怎么对你?”一连串的反问,她垂着胸膛:“还有我和周一,若我喜欢管制你,那她呢?什么没想到你,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周一才是被狗吃的。”路遥眼泪挂在眼眶你,她狠狠抓着铁链与陵南对视,咬牙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在家庙里,林孝玨她杀人放火,挡着我的面,我压在心里谁都不敢提,我怕她杀了我,现在……现在……”她有些哽咽:“现在有人救我了,我终于可以逃出她的魔爪 ,我可以告诉别人她杀了人,我还可以告官府来抓她。”她有些语无伦次。
陵南目光倏然一凝:“你以为小姐怕你说?你以为小姐敢当你面杀人,会怕你说?”一声比一声高:“小姐若有顾虑,根本不会出手,她会怕你说?!”
震得路遥向后一个趔趄。
想了想,呜呜哭了起来。
陵南也哭,泣不成声:“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跟你说了也没用,周一是回不来了。”一声哀嚎,摊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