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听着一堂的赞美即刻也不再提方才的事,他心道:“如果这小姐早这么说,我不就不怀疑她了?”
强憋着笑对林孝珏问道:“小姐的意思这方子是可用的?”
家有病人,用药小心翼翼也是常理,经过一番解释,这陈大人还如此磨磨唧唧,林孝珏心里其实是不耐烦的,但对于这位抬头纹都快要笑开了的陈大人,她还是选择压住火气了。
“可以用,必须用,一定要用,你不用,我就不走了。”
看都给人家小姐逼成什么样了?
在座的各位再一次领教这小姐的固执。“小姐真是,跟小孩似得。”善意说笑。
贤王世子走出一步也笑着说:“陈大人,您还是别固执了,小姐如此也是为陈公子好,小姐的医术我信得过,不信您看他。”他一手将韩东宝拉到人前。
“上几天还要死不活的,现在不仅好了,人是不是也精神多了?都是小姐给的指点好。”
后面的调理,是林小姐一直强调的,虽然她没有亲自开药,但韩大人请了街头那个方老头,这老爷子医术也不差。
韩东宝乐意当活招牌,和众人挥手问好,拍着胸脯道:“看我,我的病就是小姐给治好的,错不了。”
陈大人细看他,虽然是瘦了,但的确比胖时精神,五官也清晰明朗了,原来这孩子不丑。
瘦也不一定不好啊。
陈大人的决心又定了几分。
但还是没让下人去抓药。
兰君垣心道:“这老狐狸还是在犹豫。”上前一步:“小姐以前行医爱立军令状,大人可能不知小姐来历,那么这次小侄愿意立军令状,若是小姐的方子治不好陈师兄的病,小侄愿意一命抵一命,只请大人相信小姐。”
“君垣哥……”贤王世子等人看向这个一派凛然的儒雅公子。
众人的目光也都被他的言语震惊道。
只林孝珏但笑不语的看他一眼。
陈大人回过神来嘻哈一笑:“君垣世侄这是哪里的话?我哪里信不过小姐了,这么多大夫在此,世侄是要打我的脸啊,我信得过小姐,信得过。”喊了一个下人的名字:“去抓药来,趁着小姐在,好给公子服用。”
陈府的下人买回来药材,林孝珏说话算话,一定要亲眼看着陈六服药才行,这还不算执拗的,当众人都移向陈公子的卧房时,她跟着下人去了厨房,盯着人家煎药去了。
陈夫人本守在儿子房子,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人,她忙把自家老爷叫到厢房的回廊下,小声道:“怎么这么多人啊?咱们六成了皇上宫里的猴子了?”
陈大人也是无奈:“都不肯走,我总不能赶人,他们都等着看疗效呢。”自己请来的大夫,哭着也得陪好。
陈夫人沉思一下抬起头来:“那就等吧,万一有什么意外,多个大夫多个帮手。”她还是不落底。
陈大人感慨似的摇头:“我看完全用不着,你不知道,方才那小姐舌战蒋太医,让一屋子人都面露愧疚之色,我现在反倒不相信那些个随风倒的大夫了,这小姐比他们可信。”
“恩,别看是个结巴,说话挺厉害,看样子还跟老爷置气呢,非要亲自看着下人熬药,也不知是不是在挖苦老爷。”陈夫人听下人回禀那小姐去厨房了由此感慨。陈大人也觉得这小姐像小孩,记仇,好气又好笑。
陈夫人又无奈的笑道:“跟兰君垣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排斥她,冷若冰霜还结巴,看着总冷飕飕的,可话说回来,了解了之后发现她外冷内热,是个极其热心的人,倒是不好责怪她的太认真了。”
就是这样的感觉,热心还固执,有时候会让人难堪,却不得不承认她无恶意,陈大人心里再次评价她。
心存疑问,他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是让你把照世子领到六这边来吗?他怎么跑前厅去了?”
陈夫人也想起了这件事,她哎呀一声,很是无可奈何:“我们想的是好的,可腿长在他身上,进了咱们家跟逛他们王府花园似得,我也拦不住,而且那四个人腿长脚长,大步走来都带风,我哪能跟得上,走一会儿人就没了,我想着他是摸到前院去了,可再去告诉老爷也晚了,就想着随他去吧。”
陈大人恨得牙根痒痒:“你不知道,这个小兔崽子,他好似要害我。”
陈夫人心惊:“这怎么说的?”
“他什么人啊?不学无术,可方才在前厅却对我礼遇有加,这件事若是传出去,皇上和众位同僚一定以为贤王对我另眼相看,所以那小混蛋才不敢与我不尊不敬,但根本就不是啊。”
如他这般说,这贤王世子心机就不是传闻中的那么简单。
陈夫人蹙眉问道:“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无聊呗,看我不与贤王交好,这小混蛋就开始出阴招了。”
陈夫人想了想,安慰老爷道:“老爷也不必紧张,咱们家跟贤王府那是清清楚楚的,别人怎么传可都拿不到把柄,而且贤王又不似其他亲王,他包小相公唱戏倒是拿手,别的政事又不沾,即便咱们真与他有往来,也没什么可怕人的。”
最多说他内阁首辅成了贤王的袍下之臣。那就是丢人了。
陈大人还是憋了一气。
“算了,不说这件事了,那些个人还在屋里等着呢,我出来太久不好。”
陈夫人同他一起转身:“药也快熬好了,真希望这个小姐不是嘴上功夫好,我的六儿快快好起来吧。”双手合十,轻轻向苍天拜了三下。
陈大人低头安慰着她:“咱家六郎一定会好的。”没注意前面有个石子,绊了一下。
“大人。”陈夫人忙扶住他。
陈大人站好之后面露羞恼之色,他方说儿子会逢凶化吉老天爷就给他指示了,难道儿子还有危险,心有不好的预感,陈大人气无处撒,叫来站在院门口的守门的:“你过来,这院子怎么打扫的?想害死我吗?”
下人下的连声求饶。
陈夫人在一旁给他顺气,小声道:“还有外人在。”
陈大人看着脚下卑微的下人忍住怒气:“赶紧收拾好了。”
“是。”下人连滚带爬去找工具。
夫妇二人重新回到屋里,这时陈大人的怒气早已掩盖住了,他听一些大夫讲儿子的状况,讲医理,很是认真。
陈夫人则招呼了给客人上茶和糕点。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厨房那边便有人过来送药了。
最令人莞尔又无语的是那小姐像压犯人一样盯着下人手中的药碗,目光一刻都不离开。
兰君垣和贤王世子等人见她终于回来了,都堵到门口去接她。
“你们在这,让我怎么过去?很碍事。”她和下人走到门口,被挡住了,和几位好友小声道。
几个人讪笑着退了一步。
林孝珏和下人进了屋子,一路无视其他人的目光,径自又进了内室。
陈大人和夫人忙跟进去。
兰君垣和贤王世子等人也要随后,两个兄弟又在门口卡住了。
兰君垣笑呵呵的看着贤王世子。
贤王世子讪讪一笑:“我还以为君垣哥不是爱热闹的人。”
兰君垣道:“我是不爱热闹,我不把小姐行医当热闹看。”
“……”贤王世子退后一步:“您先请。”
兰君垣挺身入屋,贤王世子跟在后面。
那些个大夫随后也要进去,被候昌明三人挡住了:“人家屋里是病人,进去这么多人好吗?”杨云飞不满的说道。
那贤王世子和兰君垣怎么进去了?有大夫面露不满。
候昌明又一声呵斥:“大家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世子和兰公子与小姐交好才敢入内,而且他二人并不是大夫,你们和小姐有交情吗?还是陈大人嘱咐了你们可以进去?既无交情又无嘱咐,你们为什么要进去呢?试问如果是你们行医,同行都跑来看,你们愿意吗?”
那样会泄露医术,谁都不愿意自己家的东西外传。
众位大夫被两个毛头小子损的哑口无言,讪讪退回倒原来的位子上。可这里不比前厅,地方小,有的人原本占的座被别人抢了,站着和那人讨价还价:“这是我的座位。”
“这是陈府的,你先站一会,我都站了半天了。”
“我也累着呢……”
声音不大但是乱糟糟的。
候昌明看了其他两个拦门的兄弟一眼,小声道:“原来这些大夫可以这么不要脸。”
杨云飞道:“不然我也就不拦他们了,记得当时东宝病成那人,韩叔和韩婶性子好,让他们进了卧室得了便宜,可今天还是与小姐作对,他们既想偷学还不想欠人情,有那没心肝的还有诋毁别人,今天不能让他们得逞了。”
韩东宝作为最大受害者面色更加不好:“虽然病着,可感觉像耍猴戏的一样被人看,现在病好了感觉很不爽。”
总之就是让他们进去没什么好处。
候昌明道:“那咱们就站在这谁都不让进。”
三兄弟自动自发的当了门神。
内室里林孝珏端过药亲自要给陈博彦喂药。
贤王世子面露不解之色,兰君垣却是了解小姐性子的,小姐如此不顾男女尊卑,其实是要让陈氏夫妇难堪啊,还有可能她又另外一个目的。他越想越多,暗暗点着头。
果然陈大人和陈夫人都很尴尬:“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是了。”
林孝珏死活不肯,坐到陈博彦床前看着他:“我怕你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个病人,我接了,他的命,就在我手中,他死了,兰公子就抵命,所以,什么都得,听我的。”不看陈氏夫妇,说着霸道又难听的话。
要命的她还知道立军令状的人不是她自己。
兰君垣在她身后哭笑不得。
其他人也都围在四周,听了这话,看兰君垣的眼神也是哭笑不得。
最后,陈家夫妇苦劝无果,只等随她去了。
林孝珏小心翼翼的将碗凑到陈博彦嘴边。
陈博彦背后有丫鬟扶着,慢慢睁开眼睛,刚好与红衣女子对视。
她说的话他都能听见,想笑没有力气。
“喝吧,喝了就能活蹦乱跳,就能看书了。”林孝珏像劝小孩子一样劝他。
她对所以病人都会如此吗?陈博彦微微动了动下巴,缓缓张开嘴,一股股不缓不急的温热苦味入口,他一边服药,一边抬着眼皮。
眼前的女子青瓷如水,端着药碗,安安静静的伺候他服药,她虽面冷如霜,但目光极尽温柔,好似看他喝药,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以前也有丫鬟这样做过,可他都没有今日的感觉,像是被宠溺。
咳咳,走神了,他被呛到了。
林孝珏蹙眉拿开碗:“这药很苦吗?好在剩个底,一口气干了吧。”
陈博彦不知道自己发烫的脸别人能不能看出来,他恢复一会,这才又坐直了,与此同时她又将碗凑过来。
这次陈博彦怎么也不让她喂了,强逼出一句话来:“我自己来,吧。”
“那就吧吧。”林孝珏将碗递给他。
众人又是好笑又无奈的表情,病房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全没了,真难为她,总是爱说冷笑话。
听众人笑过之后,陈博彦颤颤巍巍的端起碗,喝着药底儿,仰头饮尽。
其他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陈夫人怜爱的拍着儿子的肩膀,同时一个眼神,飞向扶着公子的丫鬟。那丫鬟立刻让出位置给夫人,去接公子手中的碗。
陈夫人将儿子放倒下去,抬头一看,小姐还坐在那里呢。但很奇怪的她好像在思索什么。
陈夫人心中一跳,小心问道:“可是那里不妥了?”
林孝珏摇摇头:“我在查数。”一百八十个数陈博彦没有吐。她嘴角终于露出笑容,站起来。
“可以走了。”
其他人不懂啊。
陈夫人忙看向自家老爷。
陈大人正好与她面对面站着,挽留道:“小姐怎么这么急?要不用了晚膳再走吧。”
林孝珏摆摆手:“夕阳都西下了,我的丫鬟,还在焦急的等我,我的身份,也不便留在别人家用膳,多谢大人款留。”
陈大人本来是要留下她观察儿子的病情的,心内有私欲,被这么不阴不阳的一点,脸上有些尴尬。
“是在下唐突,忽略了小姐的不便。”
林孝珏再次摆摆手:“无妨,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我预料中,陈公子今晚不会再拉了,明日我会再来瞧一眼,过后你们再找个有本事的,大夫,调理一二便可,眼下真的,告辞了。”
交代的清清楚楚了。
兰君垣也道:“大人若还有顾忌,还有小侄呢,大家可以随时找到我。”
对了有保人,陈大人霍然一笑。
“大人也可以找我。”贤王世子又要来个保险。
陈大人心道:“我才不找你个小王八蛋。”
“今日这事还多亏了世侄了,这中小小误会世侄也不要见怪,若是六郎果真好了,我比让他登门道谢。”他对兰君垣说着客套话。
兰君垣淡淡一笑:“小侄应该的,那我们便告辞了。”
深深一躬,告辞礼。
贤王世子左眼闪过一丝疑惑一转即逝,随即也施了礼。
“那我也告辞了。”
林孝珏微微俯身,也作辞别礼。
虽然三人不是一起来的,但人家都很相熟,一起走也没什么问题。
陈氏夫妇以礼相回:“多谢三位了。”让下人撩开帘子开始送入。
林孝珏还是走在最前面,从里间一出来就遇到了三个门神,她一愣,下一步什么都没说,直直走向门口。
陆续的兰君垣和贤王世子,陈氏夫妇也走出来。
三个门神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老大都走了,他们还看什么看,跟上吧。
一众年轻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离去,背影消失在陈府的院门中。
屋里的老大夫看陈大人夫妇送人还没回来,就开始躁动不安了。
有个白须飘飘的大夫道:“这小姐医术倒是有的,可惜德行不行。”
有人附和:“可不是,一个女子牙尖嘴利的,多亏她是结巴,不然不知道是怎么的泼辣呢。”
“好似只与权贵结交,看把这几位公子迷的,世俗又放荡。”
“大夫怎么能这么下作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子,真是给家族蒙羞啊。”
“说不定是孤女,不然怎么会这么缺少管教?”
“有才无德啊……”
诋毁无数,直到陈大人夫妇回来他们才住了嘴。可怜这女大夫的名声就越来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