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不等了,留下一屋子的后辈。
少施氏看老婆子终于走了,站起来对亲戚儿女道:“孝珏小姐不肯认咱们,大家也别恼她,先散了吧,我我还不认她是林家人呢去看看她。”
大夫人跟着站起来,众人相互道别,行礼散去。
少施氏单独叫来马婆婆,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廊里,其他伺候的人有一定距离的跟着。
少施氏离开大厅,没了外人,表情也变得严肃:“说说,这人调教得来不?”
马婆婆压着肩膀直摇头:“又聋又哑,固执的很。”
这就矛盾了,既然她又聋又哑,什么都听不见,说不出,怎么叫固执呢?
少施氏眉头一蹙:“说细节。”
马婆子将方才发生的事一表。
少施氏寻味着迈着小步子:“确实有些蹊跷了,既然又聋又哑,她怎知道要去看周氏临死前的院子呢?”
“怕是巧合?”马婆婆也想不通。
少施氏冷冷一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怕事人教的,你忘了你说的那个丫鬟了,是吴氏的人,而吴氏就是周氏的人。”
马婆子忙点头附和。
少施氏顺手揪过路边的一片绿叶,撕碎了。
“先让她蹦跶几天,留着她我还有用呢。”
不能一进门就处置这个人,二老爷对这孩子的态度一直不明朗,怕他不高兴。
马婆子有些为难:“那老太太那边怎么交代?”
少施氏不屑道:“老太太就是人多要面子,痛快痛快嘴罢了,她哪有心情去追究一个丫鬟,有那精力她还得请道姑念经呢。”
“是,那就这么放过那丫鬟了。”马婆子肩膀又一压,心有不甘。
少施氏侧头看她一眼,冷笑道:“我就说你们眼光短,跟一个丫鬟叫什么劲?你去传消息下去,就说老太太要处置三太太的人,被我拦下了,一来敲山震虎,到时候不怕那些丫头不怕你,而来也是给二老爷留个好心情。记住了吗?”
马婆子哪敢不听,言不由衷答应的却欢愉。
最后就剩下林孝珏的事了。
马婆子问道:“她现在在南荒院不出来,怎么安置她?”
少施氏笑的更不屑了:“她自己不要脸面我又能拿她怎么样?就让她在那呆着吧,不必安置,老爷问起来也不是我不管她,谁都知道那院子是老爷的忌讳,她自己要找晦气,我可不拦着。”
马婆子眼珠转了转:“可她进来到现在一直没给夫人留脸面,就这么放过她了?”
少施氏突然停下来,目光有些阴鸷的看着马婆子,马婆子心头一惊。
少施氏道:“你永远不要忘了,这家里二老爷才是天,我不管她不是怕了她,而是来日方长,她又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即便老三家的让她作妖,她们也不能抹去一个事实,我现在是二夫人,我就是她娘。”
“夫人说的没错,是奴婢见识短了。”马婆子跟着高兴起来。
夜晚的时候终于有下人来打扫院子了,马婆婆还带来了一个丫鬟和两个婆子。
接待她的依然是陵南。
马婆婆虽忍着怒气,但颐指气使惯了,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是变不了的。
她说道:“府里其他小姐也是四个丫鬟,两个婆子,外加一个奶娘,小姐的奶娘过几天才能配来,这几个人就先留下吧。”
陵南也没留她,听完立即就吩咐那个丫鬟和婆子做事,都是粗活,留在院子里。
吩咐完转身就回正屋了。又气了马婆婆一道。
这哪里有待客之道?毫无礼数。马婆婆拉长了脸心里骂了一会,碍于二夫人的话,她没有发作,骂一会才走。
转眼到了二更天,今天她们就暂时收拾到这里。
让路遥先下去,其他两个丫鬟给林孝珏铺好了床铺也要离开。
临走前,周一拉着陵南走到还在书写的小姐面前发问:“小姐,你还有心思写书啊?”这心大的,到哪都不当一回事。
林孝珏不解的抬起头来。
周一叹口气:“反正回到这我是挺害怕的,我总觉得二夫人居心不良,会害我们。”
林孝珏想了想:“害我,她不会,她还有用,不过你们要小心,若我不在屋里,谁都不要出门,来人也莫开门。”
“小姐你要去哪?”她们都回府了,还能到处走吗?
林孝珏笑了笑:“那怎么知道,我是大夫,要行医呢。”
“啊!”小姐就是随便说说的,周一再没在意,挽住了陵南的手。
陵南跟小姐说了一声晚安,两个丫鬟齐着肩头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林孝珏收回目光低头下,提笔写起来。
林世泽与晚上归家来,他时常在书房过夜。
少施氏让人给他炖了燕窝,亲自送到书房来。
敲开门,林世泽还没有睡,在案前读书。
少施氏迈步走了进来:“妾身给老爷炖了燕窝,老爷趁热喝了吧?”说着让下人将食盒方向,然后对林世泽的小厮道:“秋意深了,晚上凉,老爷晚上看书你记得给老爷加衣服。”
小厮忙应是,然后看一眼林世泽的眼色,跟丫鬟一起出去了。
人都走后,林世泽放下书卷端起碗,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燕窝。
放下来道:“我有公事要忙,这么晚了你就不要陪我了,早些歇着吧。”
他说话时少施氏正往他身边凑,贴住了他的背。
“老爷辛苦了。”她温柔的说道。
林世泽笑着转过头去,拍拍她的手道:“这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天天操持家事,也很辛苦,她……”想了想他声音低下去:“孝珏就交给你了。”
终于提到正事上,少施氏越发温柔,她拉住林世泽的手,含笑道:“小姐自己去了南荒院,我已经派人将日常用度都送了去,老爷空出来的院子是用不上了。”
林世泽已经听小厮汇报过这件事,他脸上明显的不高兴,沉吟一下,叹口气:“管事的跟我说她有些孤僻,人又不能开口,就只能委屈你,先由着她吧。”
能体谅和哑巴相处的痛苦就好,少施氏笑着摇头:“老爷说的哪里话,这怎么就委屈了我,只是娘不高兴了。”
林世泽不知道是不想管,还是不忍管,他只说道“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和陈家已经换了更贴,商量好下定的日子,她在府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能和阁老家结亲,这是求都求不来的事,只可惜让这个哑巴捡了便宜,好在阁老家那位也活不了多久了。
少施氏点点头:“老爷就不必担心了,调动的事,父亲那边也都谈好了,老爷等了这么多年,这次侍郎的位置一定不能错过了。”
吏部左侍郎,正三品,林世泽听了少施氏的话,目光中有一瞬间的哀伤,转瞬即逝。
他笑道:“这也要看功绩的,我再看回书,你先去睡吧。”
少施氏去收拾食盒:“那老爷早些歇着。”她说着提着食盒走了
林世泽自她出门那一刻立即低下头,从书本最下面抽出一张纸来,那纸上模糊有个画像,她看了一会,将画卷着靠近烛灯前。
明火遇到宣纸,即可发出橘黄明目的光。
于此同时,同样住在文昌胡同的礼部尚书韩家就不得安生了。
韩东宝自吃饭过后就喊肚子疼,疼还不上厕所,躺在床上打滚。
尚书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时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一点亏都不肯让他吃,现在儿子疼成这样,心疼的不要不要的。
赶紧派人去请大夫,估计十里以内的大夫都请遍了,至于有没有效果,就是后话了。
先说京东郊外有个挺老大的寺庙,起先一点也不出名,因为太祖皇帝在夺得皇位之前出过家,他登基之后这个寺庙的名字就扬名天下了,太祖皇帝不仅修了老家的那一座,还把分寺盖在京城,就京东郊外这一座——黄觉寺。
不过现在京城这个黄觉寺更像主寺。
皇家支持的寺庙,那恢弘就不必说了,金碧辉煌,大雄宝殿香气缭绕,即便是夜晚依然气派十足,油灯能点千万盏,照的寺庙亮堂堂的,感觉这里的菩萨都比别的寺院的长得好看。
陈国公没事喜欢来黄觉寺,找个叫道衍法师的大和尚下棋。
这和尚长得特别好记,八字眉,一双绿豆大小的电眼,在晚上比油灯还亮,五十多岁的人了,眼神永远都那么精神。
棋已经下到一半,不分胜负,陈国公笑着在中天上洛一字,就堵了道衍的路。
道衍点着他的鼻子笑道:“你这老狐狸,截我,看我咒你儿子全军覆没。”
陈国公不为所怒,呵呵笑:“大师不是都听说了吗?我和儿子和君垣已经攻下了江西城,现在正在回京的路上,我还等着黄赏呢。”
道衍一撇嘴,落下一子:“我又没儿子,跟我显摆什么。”
陈国公笑的讨巧:“大师是天底下最智慧的和尚,天下佛徒都是您的儿女,还要那世俗的儿子做什么。”
道衍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拍着脑袋呵呵笑:“你这么大度,把你儿子给我养老送终。”
成国公笑着点点他:“大师啊大师。”
两人相视一笑。
要问陈国公为何敢跟一个方外世人开这种玩笑,原来这道衍法师虽然是个和尚,有爵位有封号,可他不按套路出牌啊,肉偶尔也吃,酒也是喝的,他还有个爱好,不读佛经不撞钟,专门看道家的道德经,再说到出家人的与世无争,他就更不沾边了,可以说,若不是他怂恿皇上靖难,皇上到现在还是燕王呢。
除了女人他好似什么都不忌,当然看脑袋上的香疤,他肯定是个和尚。
陈国公又落了一子,这时寺庙中铜钟敲了三下。
三更天了,陈国公看道衍目光像窗外瞟了一下,他问道:“大师好似在等什么人?”
道衍挺起背看他一眼:“佛不等人,人也不是要参佛,都是因为有缘。”
打哑谜,陈国公犹豫一下落一字,沉吟道:“近日有两件事大师可能比较感兴趣,第一件是昔日武国公的家眷都回了京,他的长子政绩优越,皇上钦点他去吏部,不过品阶没升,只是个正六品主事。”
道衍想了想:“非但列为司员,往往在部司中握有实权,江南的知县还以内升主事为荣呢。除翰林外,分部候选主事也算较好的出路,经一定年限后,必能补缺,递升员外、郎中。是好差事。”
陈国公继续道:“还一事凑巧,这周家二小姐不是嫁给了探花郎林世泽了吗?生了一个女儿,据说养在无锡,今日也到了,说是要与陈阁老家结亲,陈阁老乃辅臣之首,我看这林世泽是要飞黄腾达了,对了,人还说媒人是个得道高僧,会把脉的。”
道衍面色不改,只是撇撇嘴:“明明是给小姐结亲,跟他爹什么关系。”
没承认也没否认,陈国公笑道:“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难道做了亲家还不多照看些?”
道衍瞪他一眼:“我看是一人得道,鸡犬不宁,你叭叭叭的还能不能下棋了?”
成国公摆摆手,笑呵呵的道:“非也非也,佛曰出家人六根清净,大师说我叭叭叭,是六根不净啊。”
“我哪一根都净。”道衍拔着胳膊上的汗毛。
陈国公看他不肯松口,无法,提示问道:“大师当年好似与武国公不和啊!”他假装想了想,用手一指:“武国公活捉过大师。”
差点要了他的命,被掀了老底,道衍依然没有松口,他一双绿豆眼眯起来,笑嘻嘻的道:“我都报仇了好不好,好僧不提当年勇。”没等陈国公说什么,他打了个哈欠:“哎呀,贫僧乏了,不跟你玩了。”说着丢下棋子,去了里间。
“喂,喂,下一半 ,喂,你能不能君子一点。”成国公站起来长着手喊他:“大师,大师,老姚,你为何要把他们一家人弄回来啊。”
毫无回应。
陈国公放下手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战果。
“这个花和尚,不说我也早晚会知道。”
琢磨着战术,他蹲下去小心翼翼的独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