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嘛,这种冰冷才属于小结巴的气质。
方景奎小心的收回直愣愣的目光,心道,她肯见他,或许就是不记仇了,人都说利益动物,怎么说他都是一方太守,跟他作对对她是没好处的。
他想通这些,心里有了底气,尴尬畏惧的表情也缓和不少,笑着道:“小姐进来可好?”
“不太好,但总体还可以。”林孝珏答道。
他只是客气一下,不必回答的那么认真,方景奎干笑两声道:“本府今日前来是有事要请小姐帮忙的。”
“你说。”声音低沉如故,但无比利落。
方景奎真的刮目相看这个女子了,按理说他们经过那么大的冲突,一般的女子根本不会再和他来往,她却可以像男人一样跟她谈事,这是爷们才有的胸怀。
方景奎也不含糊,直直说明来意:“本府有个故人之子,如今病重在身,想请小姐为他诊治一二。试问小姐可否。”
林孝珏想都没想便道:“否,不可。”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方景奎愣了愣,又含笑道:“不知小姐为何不可?若小姐是因为本府,那本府在这里给小姐陪不是了。”
方家人残暴无道,但有一个特点,能屈能伸,连骄淫贪奢的方景奎都能做到这一点,可见方家在朝中屹立不倒是有缘由的。
林孝珏看着他一勾嘴角,摇摇头:“不是因为你,你不配。”
一天之中接连两次被无礼侮辱,搁一般人也就疯了。
风少羽,小结巴!
方景奎脸色变得青白,有些怒气道:“小姐本该知道本府为何而来,既然肯见本府,却不肯救人是为何?若小姐有何条件不妨直接提出来,本府也不喜欢怪外抹角。”
林孝珏慢慢站起来,勾唇一笑:“我见你,是因为你要见我,我很好说话,我不答应,是我现在不想答应,我从不勉强人,所以更不会勉强,自己。”摊摊手 ,就这么简单的解释了。
方景奎听得一愣一愣的,世上没有比这更无耻的理由的,很好说话却不答应别人的请求,好说话个屁。
他也随着站起来:“小姐真不肯帮忙?”
林孝珏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是。”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是江西太守,我哥哥是国公啊……”
“送客。”
方景奎终于忍不住爆发,站在厅里发牢骚,摆家谱,林孝珏慵懒的动动颈椎,走回内堂。
“……”方景奎被官兵请着,气血上涌,只觉得脑袋疼,他手扶着额头一步两回头看着消失的红点,眼神恶狠狠的。
王仕鹏领着军队躲在江西城最靠北的一个巷子里,那里修了很结实的壁垒,风少羽的军队久攻不下,将士们都有些怨言,但又不能就此放了王仕鹏,只能先围起来,双方陷入对峙时期。
这又到了傍晚,风少羽匆匆从城北赶回来。
去兰君垣的卧房,正好陵南端着水盆出来,知道林孝玨在里面,风少羽问道:“服药了吗?哥醒了没?”
“小姐说快了,没有大碍。”
风少羽点点头让出一个身,让陵南先走过,然后才进屋。
走进离间,见兰君垣还躺在床上,林孝玨伏在床前正在做什么。
她背对着他,歪着脑袋,很奇怪的姿势。
风少羽也歪着头试探的走近,见小小的手正拿着一把小刀放在兰君垣脸上。
风少羽浓眉一蹙,走过去接过那刀:“我来吧。”
林孝玨刚好帮兰君垣刮好胡子,她站起来:“已经好了,那边怎么样了?”边说边将折刀收好,放在桌上的妆奁中。
风少羽扫一眼兰君垣的下巴,干净的泛着白光,病重的邋遢形象全收拾利索了。
风少羽回过头也走到桌前,拉着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道:“还是那样子,只看哥醒了怎么决断了。”
这些亡命之徒在城中一天,江西城的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总不能放的,可如果死战到底又会损失许多人的生命。
林孝玨也跟着坐下来,道:“城中快无粮了。”
“说好的赏银也没处发。”风少羽又灌了一杯茶水,咂咂嘴道:“我想喝酒了。”
林孝玨笑着自斟一杯:“等兰公子醒了,就好了。”
恩,好多事等着他做决定呢,风少羽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道:“今日方景奎是不是来了,他找你什么事,没难为你吧?”
一连串问了好几句,可见的他是十分担忧方景奎的不轨。
林孝玨淡淡的摇头:“他有求于我,但我没答应。”
风少羽听了眼前立即想象出小结巴拒绝人时的样子,好友求她都要端上一端,何况还有仇呢。
风少羽嘿嘿笑。
林孝玨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风少羽头探过来,神秘的笑道:“你知道吗,我去拿麝香的时候气他个半死,他来找你一定也气了半死,现在估计全死了。”
林孝玨也笑,笑过之后她又道:“对他,如此强硬尚可,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害怕我们的。”
意思告诫他对别人还是要客气一点。
风少羽不屑一哼:“小爷我是风少羽,谁敢把我怎么样?”
林孝玨心想,在你有地位有本事的什么怎么情况都可以,如果没有,请一定要谦卑,不然就是作死。
她没说出来,但脸上却写满了不怀好意。
风少羽看她笑的别有用意,问道:“你笑什么呢?对了,老家伙让你帮什么忙啊?”
林孝玨双手拢者茶杯,很悠闲的玩着,道:“让我救治一个公子,姓薛。”
姓薛?能让方景奎不顾私仇也要请大夫的薛氏?风少羽模模糊糊想到一个人,他眉毛挑了挑。
林孝玨点点头,道:“你想的没错,正是薛世攀。”
薛世攀和风少羽晃上年纪与兰君垣晃下年纪,都属于京城贵公子,何况他的才气和修养是出了名的好,风少羽怎会不认识他。
他突然严肃起来,告诉林孝玨:“薛世攀来头可不小,救他并没什么坏处,只不过给方景奎做人情,这就没意思了。”
也就是说如果是薛家人来求医可以答应。
林孝玨端起茶杯斜睨着风少羽:“我现在没心情,何况那方景奎,拿了我的人,还没还呢,哪好意思求我?”
她黑眸深幽,平时是波澜不惊的古潭水,突然间有了情绪,说不出的娇俏。
风少羽呛口水咳嗽一声,收回目光赶忙去擦前襟上沾了的茶水。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有个丫鬟叫路遥,在他手里呢吧?”
收拾好后他又喝口水压压惊。
林孝玨也说不出方少羽是哪里不自然,点点头:“还人,给诊金,或许我就应诊了。”
或许……
风少羽听出一些除非的意思。
他想了想问道:“那你的条件跟方景奎说了吗?”
林孝玨很认真的看他,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还用我说嘛?”收回目光,她勾唇一笑看着茶碗里晃动的碧水:“况且,我喜欢被动。”
就是别人要主动。
“……”风少羽又呛了一口水,这时却听见床上也传来和他同拍子的咳嗽声。
“哥醒了。”风少羽站起来,欣喜的看着睁眼看向他二人的兰君垣。
方景奎正为求医不得的事烦的焦头烂额。
如果薛世三死在江西,顶多是他照顾不周,或许会得罪薛家家长。
但如果薛世三死在太守府,拿他一定就是照顾不周,定要受薛家怪罪了。
方景奎在室内踱步,有些后悔把薛世攀接到府中了。
正焦急着,下人来报。
“大人,那个女孩子死活要见您。”
“哪个女孩子?本府现在没兴趣。”他以为是他的妾室向他了。
来人忙小声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方景奎听完后用阴鸷的眼光看着他,那人红着脸低下头。
“不见。”方景奎收回目光继续烦恼,那人欲退下,突然他又叫住了他。
“把她带来。”
下人答应一声忙出去了。
方景奎等人走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念叨:“我差点忘了,我这还有小结巴一个人呢,难怪她不答应还要见我,是不是想让我把人主动送回去啊?”
不多时下人领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
方景奎见她摇风摆柳的身姿因为脱了相而显得做作,妖娆全无。心想再美的女人也扛不住不搭理啊。
那女子一双杏眼,大胆的看他一眼后又马上低下头,叫道,民女见过大人。声音毫无怯懦。
方景奎阅女无数,怎会不知道此女有勾引他之嫌?
心道,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都胆大。
不过他现在是没心思玩了,还等着救人呢。
方景奎脸上带着笑,很客气的道:“这几日你受委屈了,本府前面也不是要对你怎么样,就是觉得你们那里不安全,你看你长得天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能住在军营那样的地方呢?”他话还没说完,小妖精就委屈的哭出来。
“那大人为何不早一点见人家。”
“……”方景奎继续道:“是本府的错,现在本府就送你回去,你就不用再委屈了。”
“啥?”路遥倏然抬头看着这个一脸横肉的大人,哭声戛然而止。
谁要回去啊?小结巴都弃她不顾,她还回去干吗?跟着姓方的可就不同了,方家比林家有权有势的多。
路遥看着大人的牌路不对啊,眼睛不自觉动了动,就委屈起来,她如泣如诉道:“大人对路遥这般好,路遥要何以为报啊。”说着就欲往前走。
方景奎受过她家小姐的亏,屁股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他连连摆手后退,道:“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这就送你回去,你家小姐正等你等的着急呢。”
她会等谁?路遥不甘心,脸上抢挤出一抹笑,道:“大人可听小姐提过我,大人可听说小姐找我?”
聪明人点到即止,路遥的一句话就泄了底,原来她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所以才要投靠他。
方景奎暗自摇头,打量这个可以出卖色相的女孩子,心道:“生在福中不知福啊,你家小姐什么都不说,她不过是料定我不敢动你,结结巴巴的人家都安排好了。”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嘛?”路遥见方景奎目光失神,不知道想什么呢,靠近的脚步不敢逼近,停在桌前。
方景奎回过神来见这女子只跟她一步之遥了,吓了一身冷汗,心道如果此女不是与小结巴不和,只是故意来接近他,那他不是又要受伤。
“没事没事,你先等一等,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像见了鬼一样的出了门。
路遥自尊心受挫,四顾一下看见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身形枯槁发丝凌乱,杏眼桃腮也变成了尖嘴猴腮。
早知道就多吃点东西了,她妈呀一声叫出来。
兰君垣醒了,不似别人醒后的虚弱苍白,他气色红润,胡茬都没有,很利落干净。
就是伤口还很疼,说话都要慢慢的。
林孝玨让风少羽扶他下床走动,不要粘在床上不运动。
哥俩并肩搀扶着,走到窗前停下来。窗外月光正圆,柔柔的发了皎洁的光。
“希望就此天晴,江西需要休养生息,再淋不得大雨了。”兰君垣喃喃道。
风少羽冷哼一声:“刚醒就想别人,你就不能休息一下,我听说你是因为冲在最前面才负伤的,我都气死了。”
兰君垣看着他无奈的笑:“小姐说要走动,我如何休息。”
林孝玨坐在那里写方子,听这话,抬起头来:“王仕鹏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不仅不是不让他休息,还跟他谈公事。
兰君垣再次无奈的看看风少羽,然后目光转过来,道:“谈判。”
林孝玨蓦然一笑,白嫩的小脸露出两颗贝齿,这是她第一次笑的这么生动,起码在兰君垣和风少羽眼里是这样的。
兰君垣好似忘了她们正在说公事,道:“小姐越发好了。”
林孝玨手指戳了左脸一下,确认的点点头:“十多年没说过话,;皮都僵了,只能一点点来。”
不是自怨自艾式的自我安慰,兰君垣看着她如此洒脱,倏然也笑了。
风少羽疑惑的看看他哥又看看小结巴,眼珠转了转,道:“哥你方才说要谈判?”
还是得说正事,兰君垣收起不矜持的笑,换做平时的样子道:“恩,此时,谈判是最明智的抉择了。”